随着时代的发展,图像已然大举进入纯供欣赏的殿堂,但宗教(信仰)属性对某些图像来说,似乎依然占据核心的地位。从现有学术成果看,不论是远古岩画、青铜或玉石器具上难以解读的“神人寿面纹”,还是中古以来的墓葬、石窟或寺观壁画,它们在当代被视为高超造型技艺下的纯艺术创作时,依然难以摆脱固有的信仰特征。纵然上述图像中有表现世俗生活的画面(如北魏“孝子棺石刻图像”、敦煌壁画中的供养人肖像、唐懿德太子墓之“阙楼仪仗图”,甚至马王堆T型帛画中部所呈现的“辛追遗容”等),也是生者出于某种追思或寄托,精心创设的信仰表现。而那些名垂青史的著名画家也并非只对文人画情有独钟,相反他们也留下了大量表现神佛肖像或本生故事的画作,如顾恺之、张僧繇、曹仲达、吴道子、周舫、陆探微、展子虔、阎立本、王维、薛稷、韩幹、范琼等。对此,梅维恒曾指出,在他“追踪过看图讲故事的所有地区里,宗教意象是常见的,但不是唯一的”,而祭祀仪式的戏剧性则为图像故事的呈现提供了便利。梅维恒认为:
在对早期中国戏剧祭仪本质的谈论中,范德隆指出了它的萨满教起源:……一方面是请求祖先和其他宽厚精灵予以忠告和帮助的祭仪,另一方面是驱走恶魔幽灵、抚慰游魂以及不满的亡者灵魂的仪式,……。其中心是行巫术的与戏剧的实践者,他们既活跃又净化了社会团体。在中国戏剧与寺院之间总有着密切联系,这不是偶然。……所有类型的戏剧表演,没有一种比看图讲故事更简洁、更轻便和更亲近人民———简单地说,即更为“原始”。
这里的“萨满教”似乎不应理解为狭义的“萨满教”,而是具有“萨满教性”的“原始”巫术行为,其与后起宗教的结合也突显了图像的直观性地位。可以说,宗教信仰与图像叙事有着天然的“亲缘”关系,很多宗教的发展或多或少都曾利用图像以传播相关教义,从而拓展自己的社会影响,而这其中还蕴藏着受众受教育程度高低的问题。有学者指出:
就图、文传播受众之多寡而言,可能图像方面会更多一些。中古时期,庶民阶层接受文化教育的机会远低于精英阶层,因此,识文断字的人口较少。图像凭借其直观性,更能吸引下层民众。于此,中外亦然。如“公元6世纪,在欧洲,读书识字的人极少,天主教会却极力希望尽可能多的人了解福音书的教义。如同教皇格里哥利曾解释过的,‘绘画对于文盲犹如书籍之于能读会写的人’”。故有人把中世纪的基督教称为“直观的信仰”,其言良是。道宣所说“图绘以开依信,知化主之神工”,与西方宗教艺术观乃异曲同工。
上述现象就是在当代教育已经普及的情况下,也没发生根本性变化,而这种现象不仅在乡民社会中得到延传,就是在都市生活中也同样普遍。从表面上看,图像的宗教(信仰)属性也在不同场域有着一定差异,正如徐斌在研究“格萨尔”史诗图像时所言:“画像类史诗图像更多的是用于供奉。……寺院里通常是作为佛教的护法神、战神供奉。普通藏民的供奉,其宗教含义通常很模糊,既有原始宗教、苯教的意识,又有佛教的影响。除用于供奉外,画像类史诗图像还用于说唱史诗前的仪式中。”虽然畲族祖图与藏族“格萨尔”图像不同,其并不为单一家户所拥有,但与其功能类似的瑶族神像画和土家族葬仪图像,甚至其他类型的图像,如纸马、年画及剪纸等,同样表现出宗教信仰的杂糅性。而这些图像只在仪式场域出现的情形说明,作为营造神圣空间或增强空间神圣性的法器,图像在仪式主持者的口头演述和身体律动中,叙述着自己所描绘或蕴含的故事,即便族群参与者并未将注意力集中在图像之上,也改变不了它们的神圣属性。更重要的是,这些图像在仪式主持者的“降神”环节中,还是“不在场”之所以“在场”的一种显性表达。由此可见,宗教信仰与图像叙事是两个密不可分的人为创造。
对特定族群来说,非单纯欣赏性图像的创制是具有一定传统性的,它们在族群生活中的代际传递,不仅体现了图像本身对族群信仰的重要性,还在记述神话传说乃至族群发展史的同时,起到十分积极的教化作用。图像是一种物质存在,它本身并不具备确定空间属性的功能,但族群成员后天习得的文化认知,却为图像属性的“圣”“俗”走向奠定了基础。虽然在当代仪式研究中产生一种名曰“泛仪式化”的倾向,但必须清晰地认识到,世代相延的传统仪式才是我们界定图像得以生发社会功能的本质所在。由于传统仪式是在族群成员的集体生活中产生、发展并运作,因而不仅具有相对固定的程序,也是族群信仰得以外显的行为过程。因此,空间神圣性的确定并不一定非在图像的辅助下实现,只要它们得到族群成员的集体认可,并获得定期或不定期的被祭祀权利,似乎就可被定性为神圣空间。也就是说,空间之所以神圣的确定要素在人而不仅在物。不过,当常设型神圣空间可以利用上述方式来确定时,临时型神圣空间,即如上述畲族、瑶族、土家族乃至藏族等所举行的仪式(包括史诗演述活动)空间,则只能在“可移动”的传统图像(及其他物质存在的协同作用)中实现。
综上所述,图像的使用原则是源自民族传统的行为惯制,其对神圣空间以及具体事件属性的确定,具有极其重要甚至决定性作用。众多宗教性仪式也会围绕图像展开,即如畲族祖图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其不仅呈现了十分丰富的民族叙事内容,还彰显了该民族独具特色的信仰传统。“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是画藏于礼,也可以说礼藏于画,缺之就失去了仪礼的完整性和神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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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何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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