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死亡教育”的实现:仪式与节日的展演
民俗的教化功能是通过日常生活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耳濡目染实现的。传统“死亡教育”比较集中地通过丧葬仪式、祭祀仪式,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之类以沟通生死为核心的传统节日,以基于隐喻的符号转换的多重空间异质同构得以实现。理解、阐释仪式和节日的切入点有很多,但在此将重点放在仪式和节日的展演上。“台上”“台下”的距离与“生”“死”,与世代的距离形成微妙的隐喻关系。表演空间的符号系统和被表演空间的社会存在通过符号实现转化,而人类在行动的本质上,“具有一种不同空间、关系上的‘形构和逻辑’的摹仿和重复能量,我们也称之为结构性能量,即社会VS剧场的结构性维度。”仪式和节日的展演通过一种现场性的表述,是一种非扮演性的表演,表演者并不化身特定的、个性化的角色,是特纳所言的“社会戏剧”。特纳认为社会和戏剧之间有某种潜在的、隐秘的联系,由“社会戏剧”这种积极的结构性概念,通过仪式隐喻实现。特纳“社会戏剧”立论重要基础是社会的运行性,因此“舞台”上自古出现的行动,本质上即社会。仪式和节日的表演者并不处于戏剧性的规定情境中,而是置身于与亲人、祖先、社区沟通的环境中;表演者也不需要体验个性化角色的心理,而是作为生活中的自己顺其自然地参与式表演。这种非表演性的仪式和节日的展演,通过表演者的表演和观众的观看,将复杂的有关生死的文化意义较完整地呈现。以下通过仪式和节日由相应的时序,具体而多样的内容,以及不同的角色、舞台与布景,来阐明通过展演“死亡教育”达成的方式,丧葬仪式、祭祀仪式、清明节、中元节和寒衣节,虽然着重点不同,但在此构成了一个整体。
(一)展演的时序
丧葬仪式是“人生礼仪”的最后环节,顺应人类的生理逻辑。然而却远非终结,“慎终”的是此生的生命,而开启的是漫长时间里的“追远”。因此,丧葬仪式是要通过哀思的合适表述,实现人生的过渡,由普通生命通往永恒的中转。每个人的丧礼都只有一场,然而死亡是从出生开始的注定。这也是现象学所关注的,存在的形式从一定意义上就是通过“生死”展开的。
死亡如果得到正常的转化,亡者将跻身于祖先的行列,获得祭祀的资格。根据不同文化不同的规则,每年各种各样的节日都有可能设置祭祀的内容,也会因为祠堂修缮,民间协议等原因举行大规模的祭祀仪式。不同的情况祭祀的对象有所不同,有的时候是宗族、家族的具体的祖先,借助家谱、碑刻等能梳理非常具体的脉络,并且“祖先”的容量一直处于变化之中,有联宗祭祀的,也有分祠堂祭祀的。还有很多祭祀的对象是更远的祖先,比如民族的始祖、大聚落的祖先等,可以联合更多的人,实现更广泛的族群认同。但祭祀的过程中,参与者被不断告知,被祭祀者曾为家族、宗族、民族的发展做出过或大或小的贡献,“死”了以后他们成为了祖先,受到后人供奉,香火袅袅不仅意味着生者的兴旺,也表述着亡者的荣德。仪式展演着由生而死之后的去往,并将最广泛的世代关联在同一个主题之中。
岁时节日的时间则是以一年的周期性循环为依据的,其中有几个节日被称为“鬼节”,因为其主题是祭祀亡灵。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均匀分布于一年之中,而同是祀鬼,对象和主题又有所不同。节日具体时间的确定都有着复杂的过程,但一般而言,清明节的确定与清明节气有关,又与寒食节相融合,恰逢此时农业生产尚未全面展开,气候渐暖而又细雨纷纷,正是凭吊缅怀、祈祷的好时机;而中元节正值入秋之时,农作物渐渐成熟,是人们酬谢祖先和神灵之时,另外民间又认为中元节这天是地府放出鬼魂的日子,因此民间要举行祭祀所有鬼魂的活动;而寒衣节之时天气渐渐寒冷,人们以己度人,认为祖先也会需要暖和的冬衣御寒。通过这些节日的展演,民众更具体地理解“死亡”的时间和空间的变化,在世代生成的时间之中把握自己与社会的关联。通过年复一年的“过节”,“死亡教育”得以达成。
每个人一生中都有很多的机会参与丧葬仪式、祭祀仪式,过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每一次仪式与节日的展演与实践都是通过立体的、全方位的方式告诉我们什么是死亡,以及生命的意义何在。
(二)展演的内容设置
仪式和节日的仪式过程和内容都是经过长期的传承发展而来的,有非常丰富的内涵与价值。丧葬仪式从初终、小殓、大殓、出殡、下葬,有一个非常精致的仪式安排,虽然历经世代变化,各地风俗相异,但基本的仪式环节一样。确认死亡、面对死亡、处理死亡、告别死亡、转化死亡,丧礼有一个非常符合生命逻辑、情感表达、社会结构的内容设置。
丧礼上对亡者的祭祀不能称为“祭”而只能称“奠”,因为未下葬,未经历一段充足的哀悼时间,亡者还未能称为祖先,不能接受祭礼。二次葬习俗的地区认为一次葬在肉坟中的亡者还处在过渡之中,不能和祖先一起接受祭祀,只有二次葬后方能与祖先归于一类。
与丧礼一样,祭祀仪式也有明确的仪式过程,从准备祭品、祭器,到祭祀,再到分享祭品,都有明确的步骤。祭祀的对象、祭祀的场所、祭品的种类、祭祀的表演等,也都有明确的内容。例如,广西三月三骆越始祖的祭祀仪式。广西三月三各地都会举行大大小小的祭祀仪式,2016年宁明县举行的骆越始祖祭祀大典,祭祀环节分为同根共土、骆越圣火、净手上香、颂祖昭恩、行祭拜礼、乐舞告祭、源远流长、自由祭拜八个部分。而如其“祭文”所言“……骆越后裔,云集四方,……骆越根祖蕰福……唯吾骆裔,祖业同襄。欣逢盛世,国泰民康。……昭告圣祖,佑我家邦。祭礼大成,伏惟尚飨”,充分地体现祭祀所传达世代的关联,感恩与祈祷。
唐宋以后,清明节正式成为岁时节日,清明扫墓对祖先表“思时之敬”是清明主要习俗。明代《帝京景物略》云:“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时至今日,清明节俗也没有大的变化,核心内容仍是祭祀,在家祭祀,也要在墓前祭祀,供奉酒食果品,焚香烧纸,在墓边栽种松柏,表达对故去家人的怀念敬意。清明祭祀不仅仅限于家中亡故的长辈,更会延伸到整个族群的祭祀,比如,清明各地依据不同的文脉会祭祀始祖伏羲、女祖女娲、炎帝、黄帝、妈祖等。
中元节同为祭祀祖先的节日,但是此时人们祭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祖先,也会惠及孤魂野鬼,即有非常浓厚的“赈孤”色彩。佛教、道教、民间文化互相融合共同构建了中元节的内容。中元节人们要为祖先烧包,即将纸钱装入写有亡者地址的纸包中焚烧,认为如此祖先们能收到。人们在水边、墙角、路边烧纸、供奉,而且各地民间都非常注意区分烧给自家祖先的纸钱和赈孤的纸钱。湖南长沙会用大米画圈,将烧给祖先的纸钱圈起来,再在周围烧一些赈孤;而广西桂林则是用石灰画圈。另外,由于夜晚来临,百鬼将至,为了引领自己的祖先回家团聚,或者照亮孤魂野鬼投胎的路,不少地方有此夜点河灯的习俗,河灯随着水波流淌而移动,实现生死阴阳的沟通。
进入农历十月,天气渐渐寒冷,人们会在此时为亲人送上御寒的衣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也在这一天为亡故的家人烧去纸做的衣服,象征家人送去的温暖。有的地方用红、黄、蓝、紫、黑五色纸剪成衣服样,上坟烧化;有的地方则直接烧各色纸,象征衣服;有的也不去坟上,只在街角焚烧,认为故去先人能够在道路转接的地方收到“温暖”。
(三)展演角色、舞台与布景
仪式和节日作为一种“文本”需要并置于“具体的语境”中,且配合具体化的角色、舞台、布景才能得以实现和被理解,甚至在对仪式和节日没有整体认识的时候,民众更多地是通过这些了解仪式和节日的内涵的。仪式和节日“死亡教育”的展演又是借助哪些具体的语境呢?
丧祭仪式和与祭祀有关的节日均是以血缘关系为基本纽带,展演角色从家人、族人、族群向外辐射。
展演空间也是大小结合,层次分明。传统丧葬仪式主要在家中举行,整个社区也有参与,于是堂屋、祠堂等成为重要展演空间。祭祀一般是在家族的共同空间中,比如汉族的祠堂、侗族的鼓楼,而现在很多地方的民族祖先祭祀仪式会有更大的展演空间,比如共祖陵墓、公共广场等。清明节在家中摆供,郊外上坟。中元节、寒衣节在室外的街角、水边祭祀、烧纸,也有的地方要上坟。
仪式、节日共同的布景、道具主要包括香烛、纸钱、供品、祭文等。角色、舞蹈、道具,在仪式和节日中共同为我们展演,生死空间的“彼”“此”,表述亡者的离开,祖先的生成、达成生死沟通与供奉,实现“死亡教育”。民众在这种沟通中,期望一种与更辽阔时空的关联,在世代生成的时间观念中,确认自己的可能与局限,并通过代际传承的实现寻求自己与祖先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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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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