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傣族神话是傣族民族文化和智慧的结晶,已整理出版的有长达一万多行的创世神话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而且民间还有丰富的活态神话,主要以手抄本与口头演述形式流传。傣族神话研究专著还很少,研究主题包括对《巴塔麻嘎捧尚罗》的研究、审美研究、具体类别的神话研究等。对傣族神话研究进行回顾,发现其还存在缺乏深入的田野调查、关注文本而忽视语境、以向后看为主、本土概念提炼不足等问题。未来傣族神话研究要朝向当下,注重文本与语境的结合,进行傣族神话的民族志研究,注重地方性知识和本土概念提炼。可引入神话主义等新的理论视角与方法。在神话主义视角下分析西双版纳泼水节期间七公主取圣水仪式的神话资源转化经验,可以看出,这种神话资源转化具有选择性和积极主动性,采用多元形式来与传统对接,以塑造地方形象与民俗认同。
关键词:遗产旅游;神话;傣族;神话主义
傣族丰厚的神话资源,是先民智慧和信仰的结晶。这些神话反映出傣族民众的宇宙观、生产生活知识和信仰体系,堪称傣族文化的宝库。更难能可贵的是,傣族不仅有已经整理出版的长达一万多行的韵文体神话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还有丰富的民间活态流传的神话,被傣族章哈、佛教僧侣和普通民众所传颂。对于傣族神话的研究,目前国内还未见专著出版,但一些期刊论文从不同角度进行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傣族神话研究述评》一文对一些研究成果进行了评述,这为傣族神话研究提供了线索和阶段性总结,但是这种总结还不全面,遗漏了不少有分量的神话研究论文,对神话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的研究史梳理也不够;而且,将研究成果划分为傣族神话内容研究和综合研究过于笼统,综合研究并没有在相关论文中贯彻。笔者希望通过对以往傣族神话研究进行梳理和客观评述,对未来傣族神话史诗的深入系统研究做出展望。
一、傣族神话研究回顾
我国傣族有120万人,其中,聚居在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傣族为“傣泐”支,人口有30多万,有自己的语言、文字,深受南传佛教影响,贝叶经文化气息浓厚。在西双版纳有长期流传的《巴塔麻嘎捧尚罗》等贝叶经典籍,也有民间口头流传的活态神话,演述人涵盖了职业歌手章哈、僧侣和普通民众等。
(一)傣族神话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的研究
傣族神话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长达一万多行,被誉为傣族的五大诗王之一,是傣族神话的集大成之作。这部创世史诗的研究评论肇始于公元17世纪初。在1615年成书的《论傣族诗歌》一书中,作者开篇就提到,“我没有巴塔麻嘎的神力和智慧,也没有桑嘎西、桑嘎赛的先知先觉;我没有帝娃答和叭桑木底的胆量。”作者引用《巴塔麻嘎捧尚罗》中几个最有特色的形象并指出各自特点,可见他对这部史诗十分熟悉。之后他又在“开天辟地”和“破仙葫芦进人间开创世道人类”章节中介绍了英叭神开创天地,布桑嘎西和雅桑嘎赛创造人类的故事情节。作者将《巴塔麻嘎捧尚罗》与其他四部叙事诗并称为傣族五大诗王。而比《论傣族诗歌》早180年的《论傣族诗歌内容的价值》一书中只提到了《吾沙麻罗》《沾巴西顿》《兰戛西贺》三部叙事诗之王,这在一定意义上有助于判断《巴塔麻嘎捧尚罗》完整本成书和产生广泛影响力的年代。
此后,《巴塔麻嘎捧尚罗》的研究沉寂了几百年,一直到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民间文学和民族古籍重新受到重视,广大群众和专业民间文艺工作者共同努力,不到半年时间就搜集到《巴塔麻嘎捧尚罗》傣文手抄本39部,其中韵文体18部,散文体21部,奉献本子的歌手和民间艺人有30多人。这部传世史诗又经过岩温扁等人近十年的翻译、注释和校订,于1989年8月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史诗分为十四章七十五小节。在这部出版的史诗之后附有岩温扁撰写的《后记》和刘怡的《历史的巨镜》两篇文章。《后记》中交代了史诗搜集过程、史诗的价值、版本的鉴别和翻译整理情况,还创造性地将民间流传的创世史诗版本分为小本、中本和总本三类,主要以总本作为翻译的底本,这对于史诗手抄本研究有借鉴意义。之后,《后记》单独成文,以《关于傣族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的几个问题》为题发表。《历史的巨镜》一文总结史诗的思想内容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关于开天辟地创万物、关于人类的起源和发展、关于自然科学的认识。作者认为,这部史诗以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曲折地反映该民族的原始民风和民族历史演变,成为一面反映民族生命、意识、历史的巨镜。作者采用唯物史观的方法,认为史诗中神创造万物采用身上的污垢,是劳动创造世界的体现。作者还指出,史诗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英雄形象,长诗构思完整、层次清晰,并运用傣族民间优美语言,充满想象。作者对史诗的着眼点在于其具有的傣族古代社会史料价值和文学艺术性。
王松在《傣族创世神话与百越族群》一文中,试图将傣族创世英雄与其他百越族群中的创世英雄进行比较。他认为,傣族创世神话基本以《布桑该与雅桑该》《巴塔麻嘎捧尚罗》两个故事为主线,后者实际上是前者发展后的一部史诗,布桑该和英叭实际上是同一个神,都是巨人。而壮族的布罗陀、侗族的萨天巴、布依族的翁杰等百越族群的创世神都是巨人,他们之间有一定的血缘关系。“这些巨人和巨人的子孙,在战胜自然的过程中,表现了这个族群的无畏的勇敢精神和聪明智慧”,与雷神和太阳作艰苦斗争。从这些神话差异也可以看出其发展变化,随着历史的大动乱、活动地域的变化、民族的逐步形成,各自的艺术风格,主要是表现手法产生了极大差异,加之社会进步、生产发展、宗教信仰发生变化,周围民族各自吸收了大量外来文化,从而大大丰富了各自文化。作者将英叭和布桑该认为是同一个神,仅凭二者都是巨人的形象,这本身缺乏充分的证据。此外,以与雷神、太阳作斗争作为百越族群的神话特质,忽略了汉族等文献中也有射日神话。
刘辉豪《创世英雄与氏族英雄在傣族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一文认为,史诗成功塑造了英雄群像,其中的英雄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造天造地的英雄,以英叭为代表;第二类是造人的英雄,有桑嘎西和桑嘎赛;第三类是创造人类物质生活及社会生活的英雄,有帕雅桑木底。对天神的崇拜是民族最高的神圣崇拜,对氏族英雄的崇拜则是最亲切的。神灵有不同性格和欲念,是有血有肉的。
西方社会学家哈耶克的社会理论认为,人类社会进化是人类行为导致的,这一行为是依据社会规则而发生的社会化行为,社会规则归根结底源于风俗习惯。《反映傣族社会进化的原始历史意识案例———对傣族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的分析》一文,引用了哈耶克的社会理论和维柯的方法,以《巴塔麻嘎捧尚罗》为分析对象,对傣族的社会进化与历史意识关系问题进行分析,为研究传统价值如何形成制度并促进社会化提供了一个案例。史诗反映了傣族在神时代、英雄时代向人的时代过渡的状况。傣族的原始历史意识在认识论上具有自己的特点:把人类历史过程拟人化,用隐喻的方式来完成从已知到未知的过渡,将道德规范的内涵作为主要认知的对象,以季节为时间,不具有连续性,依靠直观感受性和想象力来猜测人类历史的内在联系。这篇论文是运用社会学理论的大胆尝试,有启发意义,但是更多停留在书面文本层面的分析,缺乏田野材料支撑,而且一些论证缺乏基本神话学知识。
《傣族创世史诗中的房屋起源及演变》一文,以《巴塔麻嘎捧尚罗》为研究对象,选取有关建房屋的阐述进行解读。史诗中记载了帕雅桑木底教会人类建造房屋,经历了“穴居—平顶草房—杜马庵(狗棚架)—凤凰房”的发展过程,到后来还形成高脚干阑房。每一次的演变都是傣族先民遇到居住问题后,在破题过程中找到思路,而且顺应自然需求,将建筑和天文有机融合在一起,体现了傣族先民丰富的建筑科学思想和艺术创造能力。
2014年开始,傣族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作为“中国史诗百部工程”的子课题,屈永仙作为课题负责人,对西双版纳和德宏地区的傣族神话、史诗进行了搜集、整理、研究,并开展多地区傣族文化的比较研究。《傣族创世史诗的特点与传承》一文,将史诗从内容上分成神创世、神造人和人类社会三个时代,提出了一些疑点,包括史诗中的主神英叭和印度文化因陀罗之间的关系,史诗中的绿蛇引诱贡曼偷吃禁果和圣经的关系等。目前民间依然有两种文本流传,一种是贝叶经散文本,一种是章哈的韵文本。史诗一般在建新房和祭祀寨心石的仪式上演唱。出版的史诗更像是人为将许多仪式歌连在一起。许多异文的产生与康朗执笔创编形成不同的歌本有关。
《傣族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文本形态与演述传统》一文主要基于跨境民族田野调查资料而展开,通过对史诗叙事及基干情节分析,得出结论:《巴塔麻嘎捧尚罗》中的宇宙结构、神灵谱系等让人感觉是佛教带来的,但深入细究其内容,大部分是傣民族底层文化,本质是民间古老的神话传说集成,是万物有灵观念的产物,是傣族地区本土宗教与小乘佛教和谐并处的结果。史诗的主要传承人有歌手章哈和僧人康朗,他们各司其职,相互协作,共同参与了史诗的创编、演述和传承。该文还借鉴口头程式理论,讨论史诗中程式化的词句、演述模式和演述中的互动与即兴创作。
《傣—泰民族的“布桑该与雅桑该”创世神话及祖先信仰》一文,结合作者跨境民族田野调查,指出傣泰民族以“布桑该雅桑该”创世为核心,不同傣—泰族群有不同称谓,都是由祖先“布雅”崇拜演变而来。作者认为随着小乘佛教的影响,帕雅英等具有佛教色彩的神取代布桑该、雅桑该,成为最高创世神,而后者由祖先神降级为二级神。作者基于多次在泰国、老挝、缅甸、越南等国家的跨境民族神话考察,提出了五大祖先信仰圈的结论:以越南奠边府为核心的傣族有“帕雅天”信仰圈;老挝泰族有“布热雅热”信仰圈;泰国东北部、中部有“布桑嘎洒雅桑嘎西”和“帕雅恬”信仰圈;泰国北部及我国西双版纳属于兰那文化区域,有“布桑嘎西雅桑嘎赛”信仰圈;我国德宏及缅甸掸邦有“布桑该雅桑该”和“布判咩判”信仰圈。这一结论的提出,对于傣泰民族的祖先崇拜研究和神话比较研究都有重要意义,不过基于搜集到的神话文本材料划分几大信仰圈,论据稍显单薄,结合民族史和不同区域信仰民俗材料来论证,会更有说服力。
(二)傣族的具体类别神话研究
1.稻谷神话研究
傣族是最早种植水稻的民族之一,有着鲜明的稻作文化印记,傣族流传着稻谷神话和谷神的信仰,这引起了研究者的关注,代表性成果有王国祥《论傣族和布朗族的稻作祭祀及稻谷神话》和岩峰《论傣族谷物神话与谷物祭祀》。
《论傣族和布朗族的稻作祭祀及稻谷神话》将宗教学和文学研究结合起来,以不同类型的农耕民族傣族和布朗族为例,试图在较为广阔的背景上,探索稻作祭祀和稻谷神话的底蕴,释读神话描写的特殊规则,力求“猜中”它们“在许多世纪以来失掉的那些意义”。稻作祭祀和稻谷神话涵盖的不限于稻作本身,它们是古代人观念和习俗的贮藏体,从中可以探究人类自我意识,窥测原始农业社会的历史进程。作者从社与稻、动物与稻谷、天降嘉禾、谷魂婆婆与谷魂爷爷等多个方面释读稻作祭祀和神话的底蕴,探索与稻作生产历程相联系的稻作祭祀和神话的关系,从而揭示了与农业社会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相联系的农业社会意识形态的主要内容。
《论傣族谷物神话与谷物祭祀》对谷物神话进行了界定,认为这一词“带有广泛的含义,它包含谷物起源神话在内,但不仅仅指谷物起源神话,因为与谷物种植关系密切的因素很多,诸如风雨、季节、节令、耕作工具,等等,均属谷物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只要是以谷物起源和栽培为中心内容的神话,都应称作谷物神话”。作者还将傣族谷物神话分为傣族谷物起源神话、傣族季节起源神话和傣族耕作神话三个部分加以论述,并阐述了傣族部分谷物祭祀的起因和仪式,有祭谷魂、祭牧神、叫牛魂、祭鸟神、祭鼠神、献谷神饭等。谷物神话是傣族民间进行农耕传统教育的原始教材,也许正是如此,它们才具有顽强生命力。岩峰对谷神神话的定义拓展了其包含范围,也对谷神神话分类进行了有益尝试,提供了傣族农业祭祀的鲜活民俗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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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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