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特夫的研究表明,在工业社会之前,干旱地区农业所需水源具有不稳定性,“它不仅比其它农业因素更加多变,而且更是一个庞然大物”[注],然而水又无限重要,治水者不得不想方设法控制这种物质。控制的方式既有“务实”的生产劳动,也有“务虚”的神灵祈祷。在靠天吃饭的乡村社会,村庄最重要的祈愿便是灵验的“雨水”。
雨水为什么能够成为灵验的表征?在人们的认识中,“雨水尚未落地之时,归龙王所有”[注],不仅如此,甚至“与水利管理体系基本上并行的是供奉龙王的祭祀体系”,龙王是雨水的“主人”,他可以“呼风唤雨”,所以这个主人被奉为神,不过,人格化的龙王也会有情绪、欲求和选择。人们的生产、生活需要雨水,势必有求于雨水的主人——龙王,那么龙王降不降雨水,可视为人们敬奉龙王效果的验证,如果降水,那便是雨水主人对人们敬奉行为的回馈,即“灵验”现象,当然,龙王也会通过惩戒督促人们要怀有敬畏的心理和做出虔诚的举动。可见,人们希望龙王懂得“人情世故”,但人格化的龙王也有“喜怒哀乐”,由此决定了雨水并不总是“尽如人意”。在变幻莫测的自然界面前,村民总是在追寻一种可控、可感知的信仰,雨水的中心地位以及可感知性,成为通往信仰世界的“感知中介”。
陕北乡村的治水事件贯穿于历史发展的各个时期,从祈雨活动到“箍洞打坝”,从蓄力驮水再到水窖改造,雨水始终是村庄生产、生活的中心事件。在一个相对“封闭”的村庄里,决定人们信仰世界的“灵验”力量与世俗中心的“雨水”两个关键性因素不得不耦合在一起,二者基本的逻辑关系是:神给人以雨水展现自己的神灵法力,人以雨水及时与否判断敬神行为的价值。当然,雨水并非判断灵验的唯一因素,但因为雨水与人们的世俗世界有密切的关系,降雨便成为龙王最基本的职责。本质上,该语境中的神灵崇拜也是水的崇拜。
三、雨水的灵验:从“望天乞水”到“不期而遇”
农村改革之前,庙会、祈雨活动被禁止。80年代,祈雨活动在农村得以恢复,遇旱祈雨逐步成为常态,而近些年该村不再举办祈雨活动,多数村民已记不清楚上一次的祈雨活动是哪一年,龙王庙里一块“云行雨施”的牌匾上写着1995年6月23日,意味着可能的最近一次祈雨活动距今已20多年。
高家峁的祈雨活动一般集中在农历五、六月份,那时青苗开始“抽上了”[注],人们(仅限男性,女性被禁止参加整个仪式过程)用柳条编成雨帽,光脚、赤膊,由四个未婚小伙抬着龙王“楼子”(类似于轿子,只是比例缩小了很多)参五方,各家都需出一名男性共同组成祈雨队伍,人越多越好。参拜的路线、节奏由龙王临时决定,出发之前需要“问神”。有人曾问抬楼子的小伙“到底参拜(速度)由你呢,还是由那(神)着”,“一阵由我们,一阵由神”[注]。
高家峁的祈雨仪式充满了时节性、神圣感和参与感,在村民的记忆里,几乎每一次祈雨龙王也都会显灵,庄稼的丰收得以保障,没有出现严重的饥荒现象,多次的祈雨实践使祈愿、活动和效果之间已经形成了紧密的链锁关系。巴战龙对四川的祈雨仪式研究也发现,传统社会的人们依靠人类社会的关系来认识自然,以期通过构建“神话”和“仪式”,使自然的不稳定性降低对人类社会的部分威胁。[注]高家峁祈雨过程中,神意决定的参拜路线和速度更是民意的表现,隐含了村民通过掌控的祈雨仪式实现掌控雨水的欲求。
尽管“烂了农业社”[注]后的生活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农民有了自己可以耕种的土地,单干后的劳动积极性极大提高,土地产出效益好于以前。但80年代的旱灾依然时有发生,只是人们灵验的记忆也具有“过滤性”,生活的好转没有根本上改变自然条件对农业生产的影响,雨水依然对农业收成有关键性的影响,1987年春旱,4月28日气象部门测定10厘米土层含水率为1.8%,30厘米土层的含水率为2.7%,1~5月降水57毫米,5月份降水仅为12毫米,全县旱灾,成灾面积78.77万亩。[注]
2017年,高家峁村扩建了村庙,完工后举办的开光仪式(落成典礼)前后几天下了两场雨,这两场雨被村民做了灵验的诠释。
第一场雨,在落成典礼之前。庙里的所有工程已经竣工,院子的土地面也铺上了石板。但是卫生没有打扫,院子里的泥土、屋顶上的尘土,掩盖了新庙的光色。农历六月二十一晚上突然下了一场雨,院子的泥土、屋顶的尘土被雨水冲洗后,整个庙堂焕然一新,村民也都喜笑颜开。当地人认为,落成典礼即将举行,这场雨来地非常及时,称之为“洗山”雨。在正日子农历六月二十三那天,开光仪式把整个活动推向了高潮,村民围绕在院子四周一睹盛况,附近一些村庄的农民也纷纷赶来。
庙会当天,有邻村人嘴里感叹道,“看人家高家峁的庄稼绿格嗒嗒”[注]。农历六月正值炎热、干旱,这时期的降雨多为阵雨,分布也不均匀,邻村没有下雨。人们将这场雨的“选择性”分布,也归结为该村神的“灵验”,更为夸张的是多数村民记忆里:“有一次祈雨活动后,站在邻村庄稼地里,看本村地里下着雨”。可见,灵验的意识在实践活动中逐渐得以强化。
第二场雨,在仪式结束后。新庙重新塑造了八尊神像,而且每一位神像都有单独的庙堂,新庙堂比之前面积大了十几倍,新的神像由画师装点得逼真、威严,整个庙宇也比以前磅礴、壮观。经过白云山(陕北地区最大的道观)道士的开光,新神像获得了“合法性”,新的庙堂正式“运营”,新的诸神开始接手保一方平安的事务。随之而来一个让全村人苦恼的问题出现,即被搁置在院子里的旧神像该如何处置?“没办法,撂去吧,没一个人去撂,谁把那个(旧神像)抬着往(山沟)下撂,都脑疼(发愁)时,结果一夜大雨给风化(溶化)了,这个是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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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何厚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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