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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论
从学术史的角度来看,口头程式理论的译介活动所引发的中国史诗研究的范式转换,与世界范围内、由哈佛学者开启的关于口头性与书面性的思想论战具有内在的联系,也或可视作其在理论上的延伸及影响。其次,口头程式理论在发展过程中给其他学科带来了巨大的震动,促使古典学、文学、语言学、民俗学等相关领域的学者针对既有的文本乃至文学概念本身展开了世界性的反思,部分揭示了“人类在漫长文明演进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口头艺术奥秘的谜底”,为人类文化的基本问题给出了特定学科的解答。同样,口头程式理论所带来的中国史诗研究的范式转换,也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中国民间文艺学、民俗学、少数民族文学等相关学科的范式转换。
虽然不属于本文的讨论范围,有一点仍需明确,即上述学者对于口头诗学研究方法的译介和引进,不单是一种学术思想的传播和继承,更体现了在西方思潮影响下,我国学者在既有少数民族史诗研究和田野作业基础上,通过充分的学术反思所形成的本土实践和学术自觉。例如,朝戈金对史诗句法分析模型的创用,以及对既有文本之田野“再认证”工作模型的建立;尹虎彬利用口头传统方法,重新审视古代经典并加以全新的解读和阐释,同时利用古典学的方法和成就反观活形态口头传统演述的学术史意义;巴莫曲布嫫反思民间文学文本制作中的“格式化”问题及其弊端,进而提出田野研究中“五个在场”的学术预设和田野研究操作框架。在他们的推动下,我国相关学术领域以书面诗学规则观照口头创作或具有口头属性之文本的固有视角,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全新的矫正。或许,在最小的意义上看,在民间文艺学和民俗学领域,将活态口头史诗如“玛纳斯”“格萨(斯)尔”“江格尔”等同于一部文学作品的看法,已显得不合时宜。在上述学者的推动下,将口头传统当做一种动态的民俗事象,或者更进一步视作人类的言语行为、表达文化、叙事传统的学术理路,已逐渐在中国学界取得广泛共识。
此外,口头传统学术思想在中国引发的影响或后果,是从其核心阵地即哈佛大学,通过哈佛燕京学社的访学项目,以中外学者之间“手递手”式的传承,经过团队合作、精心策划、渐次深进等复杂的过程才逐渐形成。具体说,民文所学者朝戈金、尹虎彬、巴莫曲布嫫所得之口头程式理论的真传,基础是民文所少数民族史诗研究的实践,契机是哈佛燕京学社的访学项目,中介是洛德的亲传弟子纳吉、弗里等先行者。在上述意义上,或许他们的引介已经超越了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的范畴,而是一种学科发展的经验,其中集合了对于学术共同体、通识教育、人文传统、学科建设等制约现代学术发展之重要因素的深度反思。
口头传统与口头诗学研究在中国的发展,虽然以上述民文所的学者为先导,但其并不是前后相继的单兵作战行为,而是具有良好互动与协作精神的学术团体的整体推进。其一,民文所的学术团队始终以学术共同体的姿态协同运作、共同筹划并衔接与学术研究和学科发展相关的各个环节。其二,以钟敬文为精神领袖的中国民俗学传统的凝聚力,以及钟门弟子在目标统一且分工明确的学科布局中所表现出的学术能力。基于上述原因,该理论被引入中国并加以创造性地应用之后,其影响力业已超出民俗学范畴,影响旁及文学、语言学、人类学、哲学、历史学等学科,成为当下中国人文和社会科学研究中颇具理论张力的话题。
(原文载于《民族文学研究》2018年第6期,注释从略,详参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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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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