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格萨尔史诗的传承除了口传系统,还有书面文本系统。口传系统是在时间之流中生生不息的活态系统,借声音传播,此一时彼一时,是人们无法同时踏进的一条河流,体现了民间口头传统的多样性变异机能。书面文本系统是在空间中铺陈的篇章,用文字传承,把时间长河中不断流逝的语音流再现于文本空间,通过“有意味的文字”记述逝去的英雄时代的雄浑壮阔和金戈铁马。格萨尔史诗的文本流变,经历了从口述记录本、手抄本、木刻本、石印本、现代印刷本到校勘本、整理本、编纂本、翻译本、改编本、录音整理本、视频音频、作家文本等多种形式。但作为民间口传文学,格萨尔史诗从来就没有一个最终的定本。本文认为,格萨尔史诗的文本流变,可以阐释为三种类型:口述记录的文字写本;介于口述记录本与作家文本之间的具有过渡性特色的神圣性与世俗性相互交织的文本;改写与重塑的作家文本。
[关键词] 格萨尔史诗;文本流变;文本类型
[作者简介] 丹珍草(杨霞),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格萨尔史诗是不同时代、不同地域藏族民间的集体创作,因为地理与人文环境的差异性与多元性,史诗在长期的传承和流变中不断丰富,产生了多种异文,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修辞构成方式、意义表达方式和传播方式,以及特定的审美心理定式。由于获得了多种文化元素的哺育以及民间艺人心魂系之的天才创造,史诗由原来的几部,滋芽引蔓,生机勃勃,拓章为部,部外生部,成为世界上规模最大、篇制最长的史诗。
当代格萨尔史诗研究专家从不同角度对格萨尔史诗的文本类型进行阐释。王沂暖提出了“分章本”、“分部本”,余希贤提出了“正本”“副本”“节选本”等。在第六届《格萨(斯)尔》国际研讨会上,恰嘎 · 多杰才让又提出了“母本”“子本”“孙本”说。扎西东珠提出了“传统《格萨尔》早期文本”和“现代艺人《格萨尔》文本”的概念。1962 年,青海省民间文艺研究会整理、翻译、出版了汉文版《格萨尔》。
1981 年,王沂暖整理、翻译、出版了汉文版《格萨尔王传(降伏妖魔之部)》。西北民族大学格萨尔研究院扎西东珠研究员从 1995 年开始,共搜集到 182 部《格萨尔》藏文原著,其中较早期的文本 111 部,现代艺人说唱记录本和整理本 71 部。王兴先任总主编的《格萨尔文库》,从 1996 年至 2013 年,共出版三卷七册——包括藏族、蒙古族、土族《格萨(斯)尔》,约 850 万字。不丹国从 1979 年开始,陆续出版了 31 卷藏文版《格萨尔》,但大多数本子是我国国内文本的翻版。国外出版的《格萨尔王传》还有:弗兰克英藏对照的拉达克本,法国达维 · 尼尔的《格萨尔超人的一生》法文本及英译本等等。但就目前出版的藏文本或少量的汉译本看,还是比较零乱,很多文本前后矛盾,良莠不齐,并未构成系统。
截至目前,新的部本仍在产生,从最早零散的文字记录本到目前的整理编纂本,《格萨尔》文本已越来越成为民间文学和作家文学的混合本,已经具备了藏族书面文学和作家文本的许多特征,在不同地域的传说语境中,在多种现实因素的共同作用下 , 民间传说在口头与书面文本之间不断发生形态变异 ,各种口头传说与各种文本互文共生。格萨尔史诗的学科边界也似乎一直在滑动中,俗文学、民间文学、通俗文学、作家文学相互纠葛,剪不断,理还乱。史诗的文本性(textuality)与口承性(orality)之间形成相互转换的复杂关系,而文本流变中的多样性变异,仍需深入研究。
一、口述记录的文字写本
在某种意义上,文字是口头文学的记录者,也是口头传统的终结者。荷马史诗从口传到书面文本大约经历了 1500 多年的历史,印度史诗从口传到书面文本经历了 2000 多年,其书面文本的流变与传承,同样经历了从文字记录、整理、编纂、翻译到作家的个性化创作等不同阶段。
格萨尔史诗手抄本面世大约是公元 11 世纪。拉达克地区流传的口述本《格萨尔传奇》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文字记录本,也是格萨尔史诗最早的标志性文本。据考证,这个最原始的手抄记录本,对口头表达的誊录,对口头誊录本的再加工,较为简单粗糙,故事零散,缺少逻辑性,都是些片段性和口语化的文字记录,也看不到任何佛教色彩。
德国莫拉维亚省传教士弗兰克(A.H.Francke) 曾经在拉达克地区传教,1900 年,他搜集、整理的拉达克地区流传的口述本《格萨尔故事》又名《格萨尔传奇》,母本是用藏西北地区的拉达克方言记录的,题为《格萨尔传奇的春天神话》,1901 年发表在《印度考古学家》,神话色彩浓厚,应该是非常不完整的流传口述本。后来由他本人翻译成英文,于 1905 年出版。a故事主要内容有七章:第一章《岭国 18 英雄的诞生》,叙述喀拉喀地方住着先辈加西和他的妻子,他们种的粮食化为蠕虫,最大的蠕虫变为一个男孩,隐士给男孩取名为洞松 ·
米拉贡玛,他长大后,猎到一头怪物,杀掉怪物后,岭国地区和城堡就形成了。以后,又诞生了 18 位英雄。第二章《下界投生》,讲天神奔木嘉应岭国人请求,派三子顿珠尕尔宝降生岭国为王,他的生母叫拉毛。第三章《格萨尔与珠姆成亲》,讲述了格萨尔同珠姆在蕨麻滩挖蕨麻,珠姆相好,叔父晁同想占有美丽的珠姆,被格萨尔拖进水里差点淹死。后来,经过一番曲折,珠姆终于嫁给了格萨尔。第四章《到中国内地与汉公主》,叙述汉族皇帝病了,格萨尔长途跋涉,战胜种种困难艰险,到汉地探病,并与公主玉贡却姆结婚。第五章《北地降魔》,叙述格萨尔去北地降魔,珠姆依依不舍,格萨尔变成鱼儿游到湖心,又变成一个喇嘛坐在湖心岛的树上,才摆脱了珠姆,到了魔地,结识魔妃梅萨绷姬,杀死魔王,就住在那里,并生了一个女孩。第六章《珠姆被霍尔王所抢》,讲霍尔王失妃,派遣乌鸦去找美人,后来乌鸦找到珠姆,霍尔王便兴兵进犯岭国,岭国举国抵抗,霍尔军攻破岭国都城,珠姆被俘,爱上霍尔王。第七章《降服霍尔》,叙述格萨尔王平伏霍尔,报仇后夺回珠姆。
在我国藏区,一些权贵和高僧大德及有识之士凭借地位和影响,出资招集民间艺人说唱,雇人记录整理。最早从事这项工作的西藏地方政府噶伦朵卡 · 次仁旺杰,他曾招集十几位当时较为著名的说唱艺人,让艺人说唱,找人记录整理。朵卡 · 次仁旺杰之后,进行较大规模搜集整理的是第十世帕巴拉活佛,同时代的拉萨公德林扎萨,还有一些土司头人和大牧主。手抄本的面世和口头说唱同时存在,两者彼此补充,彼此促进。最早的文字记录也是遵循原始的口头传承规则来进行的,口传人就是当时最有权威的苯教徒。
口述能力和写作能力本就是两种能力,因此,用文字记录的口述文本与用书面语言进行创作的文本已经显现出巨大差别。早期的口述文本高度依赖口头传统,具有集体共享性的特点,因此,我们在看早期文字记录本时,需要从传统内部出发,了解古代藏族民间神灵信仰体系及其世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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