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汉中期至东汉初期,中国古代历法制度中的纪日方法从干支纪日转变为序数纪日,东汉中末期四大重数节日出现,也说明了九月九日真正的产生时间。魏晋南北朝时期九月九日经历了发展与定型的阶段,受道教中儒家灾异论与神仙方士思想的影响,九月九日有了“重阳”之名并形成了广为后世接受的“辟邪消灾”观念。不过,将九月九日追溯至先秦农时周期对应的节气之上可知,九月九日来源于先秦秋季的养老节与秋尝之祭,节日中“养老祈寿”的观念比“辟邪消灾”有着更悠久的渊源。
关键词:重数节日 儒家灾异论 神仙方士思想 养老节 秋尝之祭
作者简介:郭佳(1986-),女,福建福州人,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民俗研究所博士生。(山东济南,250100)
九月九日重阳节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之一,根据《岁时广记》汇集整理的有关重阳节的文献资料,南宋之前每年九月九日古人都会举行各式各样的节日活动,虽然这些习俗随着时代的变迁、地域的变换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但重阳节宴饮、登高、食糕,以及有关菊花、茱萸等主题的活动一直贯穿始终。关于重阳节的源起,当代研究节日的学者众说纷纭,杨琳《重阳》一书做了简略的总结,概括有祈寿说、尝新说、辟邪说、大火星祭仪说等,作者则支持重阳节源于辟邪,并引用古今各地方的民俗资料加以证明。不可否认,各时各地许多重阳节的习俗都带有“辟邪消灾”之意,自魏晋南北朝以来,重阳节“辟邪消灾”的观念深入人心,成为后世民众理解重阳节的基调。然而,只抓住节日中某种流行的观念习俗,用简单比附的方法揣测节日的源头,容易造成对节日本质的曲解。节日的产生与发展与历法制度的演变息息相关,因此,考察节日的源起必须在历法制度演变的背景下进行。就重阳节而言,第一,了解干支纪日到序数纪日的转变,由此看四大重数节日的出现以确定九月九日真正的产生时间;第二,梳理魏晋南北朝时期有关重阳节的文献记载,弄清九月九日的观念习俗与当时道教中儒家灾异论和神仙方士思想的关系;第三,成文历法与节日的前身是观象授时与节气,四大重数节日的主要观念习俗往往与农时周期中对应节气的仪式活动息息相关,九月九日的核心即来源于先秦秋季的养老节与秋尝之祭。
一、从四大重数节日的出现看九月九日的产生时间
一年中的节日与节日的观念习俗构成节日系统,属于历法制度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古代中国推行阴阳合历的历法制度,最先运用的纪日方法是干支纪日,后来才出现序数纪日,如今人们熟悉的节日系统更是在序数纪日普及之后才得以发展。陈侃理在《序数纪日的产生与通行》一文中运用出土文献与传世史料,勾勒出了序数纪日发展的大致情况。他认为序数纪日最初的产生和流行不是自上而下的主动推行,是在实际运用中因需求推动而出现的,计算两日之间相隔天数以及表达某日入月天数的需求,使得日与数字的联系逐渐向命名特定日的序数发展,序数纪日由此产生,产生的时间“应不早于汉武帝元狩六年,而在武帝末年至宣帝时期,则已产生并开始在涉及政治、军事、经济等领域的官私文书中流行。”从汉武帝中后期到东汉初年,虽然序数纪日被日益广泛地使用,但官方地位仍是干支纪日高于序数纪日,汪桂海在《汉代官文书制度》一书中运用汉简资料研究汉代官文书形式时发现,西汉至东汉初期官府往来文书的日期格式一直是年、月、朔日、日子的方法记日期,有时还有某些不规范的现象,此后则于日子之前加记日数。这种改变,作者推测,可能是官方“在东汉初曾就官府往来文书的记日期方法作过一次整齐统一,取消了不规范的记日期方法,而且对过去的规范方法也略作了修改,在日子之前加记日数,这就形成今天所见到的两汉官府文书日期存在前后不同的现象。”“加记日数”正是加入序数纪日,序数纪日出现在东汉初年官府文书的标准格式中,是官方主动升格序数纪日的表现,此后,序数纪日逐渐取代干支纪日成为了最主要的纪日方式。简而言之,从干支纪日到序数纪日的转变是在两汉时期逐步完成的,序数纪日从西汉民间产生并流行,再到东汉官方承认并正式通行,此后重数节日也应运而生。
中国传统节日有不同的类型,一是与太阴历相关的岁末、年初以及满月等特殊日子作为节日的情况,如除夕、春节、上元节、中元节、中秋节,二是与太阳历相关的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等节气作为节日的情况,三是由节气与干支纪日配合决定的节日,如三伏、腊日等,四是表面看来只与序数纪日有关的节日,如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这一种节日的月和日为同一数字,故被称作重数节日。池田温在《中国古代重数节日的形成》一文中考察了重数节日形成的时间与背景,认为四大重数节日大致形成于东汉末期,稳定下来并得到普及则是在三国时代,而重数节日的形成是以序数纪日的普及作为背景的,它的固定又进一步促进了纪日方式与干支的脱离。
四大重数节日产生之前在东汉时期的情况可参考崔寔所撰的《四民月令》,该书按一年十二个月的次序记载了东汉中叶一个士大夫家族的庄园经济生活,其中记载了重数日时要做的各种工作:
三月三日可种瓜。是日以及上除,可采艾、乌韭、瞿麦、柳絮。
(四月),是月四日,可作醯酱。
(五月),是月五日,可作酢。合止利黄连丸、霍乱丸、采葸耳。取蟾诸,廿合创药;及东行蝼蛄。
(六月),是月六日可种葵。
(七月),七日遂作麹。及磨。是日也,可合药丸及蜀漆丸;曝经书及衣裳;作干糗,采葸耳也。
(八月),是月八日,可采车前实、乌头、天雄及王不留行。
(九月),九日可采菊华,收枳实。
在《四民月令》中,重数日还不是节日,同书中作为节日记载的有正月之旦、清明节、立夏节、芒种节、伏与腊等,不过重数日之行事有些已与后来的重数节日相关,如七月七日曝经书及衣裳、九月九日采菊花等。
到了魏晋时期,周处的《风土记》就已经对四大重数节日有了详细描述,《风土记》全书已佚,通过隋代杜台卿《玉烛宝典》的转引可以看到书中对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的记载,由于《玉烛宝典》的九月篇亦佚失,关于《风土记》中九月九日的记载可参考《艺文类聚》、《北堂书钞》等:
《风土记》云:寿星乘次,元巳首辰,袚丑虞之遐秽,濯东朝之清川。注云:汉末郭虞以三月上辰上巳生三女并亡。时俗迄今以为大忌,是日皆适东流水上,祈袚洁濯。
《风土记》云:仲夏端五,方伯协,极享骛,用角黍,龟鳞顺德。注云:端,始也。谓五月初五也。四仲为方伯,俗重五月五日,与夏至同……
《风土记》云:夷则应履,曲七齐,河鼓礼元吉。注云:七月俗重是日,其夜洒扫,于庭露施机筵,设酒脯时果。散香粉于筵上,荧重为稻。祈请于河鼓,织女,言此二星神当会……
《风土记》曰:九月九日律中无射而数九。俗尚此月折茱萸房以插头,言辟除恶气而御初寒。
《风土记》云:无射绍候,上九考祥。注曰:俗尚此九日也。折茱萸房以插头,言辟恶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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