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长篇庙记在对二郎神的既有研究中尚未被发现使用,也是笔者所见洪洞及周边地区最早提及“二郎”称谓的地方文献。可见,紧邻洪洞东北部的霍州,至迟在元末就有以“XX二郎”指称地方性神灵的信仰传统了。此文将这位观塠二郎的身分、名号、事迹分说得很清楚,可简述为:霍太山有观塠二郎神,即《史记》所载现于王泽之三神。隋末又化为白发翁,指示唐高祖败隋兵。以“牛羊驮料”方式建庙于观塠,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敕封为宣贶真君。文中有“吾里霍太山有观塠二郎神,即《史记》所载,现于王泽之三神也。一庙在简城,一庙在岳阳,一庙在霍邑,皆主百邑之祀。”简城即今赵城县,这三处祠庙地点正与《宋会要辑稿》所载霍山神的三子相合,观塠二郎当为霍山神次子,故有二郎之称。
此文中父子二人传说发生融合,观塠二郎附着了霍山神授赵襄子竹书、化为白发翁为唐王指路的辉煌事迹。引起通约的原因或是祠祀地点几近重叠。据《宋会要》,次子封在霍邑,正是霍山神之属地,父子两神庙祀一地,来自霍山之外的人自然极难分辨。观塠二郎独有的灵验传说仅最后的“牛羊驮料”一则,这在其他记载霍山神事迹的书中均未见记,大概在史家看来过于荒诞不经了。不过,此神只附会了原属霍山神的事迹,并未夺取“霍山神”的名号,他自有独立称谓“观塠二郎神”,以及后来加封的“宣贶真君”。
观塠二郎神与霍山神的混同在后来的记载中时常可见,说明程睿移植事迹的做法并非孤例,代表了某种相当普遍的联想。如明成化《山西通志》卷五:“中镇庙,在霍州东南三十里霍山麓,洪武八年建,祀中镇霍山之神,本州岁祭。其在洪洞、赵城、浮山、岳阳各乡村俱为行祠,又名宣贶真君庙,宋封额。”这是以宣贶真君庙为霍山神的行祠,将父子两神混为一谈。也许正因如此,宣贶真君方能借助霍山神的威名,不断向外扩张信仰,原本庙于霍州观塠,成化年间已有附近洪洞、赵城、浮山、岳阳各县居民分香回去建立行祠了。
在霍州城中及其他乡村也有宣贶真君行祠,并时常省略“观塠”二字,直呼为“二郎庙”,如明嘉靖《霍州志》:“二郎庙三:一在宣二里,一在观塠峰,唐初建。宋崇宁中,加号宣贶真君,感应如响,四方多供奉焉。详见程睿碑记。一在李壁村,相传为观塠行祠。”
由此可见,宣贶真君/观塠二郎的信众已颇具规模,开始向主庙之外的地方传播扩张。名为“二郎”之神有相当的生命力,是三子之中信仰最活跃的,容易与霍山神这样的大神混合。
(二)杨戬二郎
笔者在洪洞县东北、中部调查时一路询问,村民都告我“大胡麻有二郎庙,是个大庙。”果然,在大胡麻村的“广德山”上有座新修殿宇,主殿规模甚大,配殿虽未建起,已在规划之中。该庙住持、村民常根禄介绍,原庙建筑已毁,他个人筹款于2004年开始主持重修。庙中共存古碑三通,其中一仆地石碑与本庙二郎来历相关。此碑年代不详,剥蚀严重,文字漫漶,常根禄找来面粉敷于其上才得辨认,《三晋石刻大全》与《洪洞金石录》均未收,兹将全文誊录于下:
宣贶侯庙重修碑志
遥稽
二郎神庙自大明【阙文】创建于赵邑胡麻村之南,即霍州观堆山神,唐太宗敕封之宣贶侯也。分灵【阙文】方洪赵二邑蒙庥尤甚,奈历年久远,风饕雨蚀,榱桷颓败,非所以壮神威而肃观瞻也。虽【阙文】不无修葺,然而工程浩大,卒难成功。住持道人张阳晅目睹难安,于雍正十三年谋首事石【阙文】同心协力,联成一会,共二百四十□两。除自始至终一概杂费外,约得五百余金。或略变前【阙文】之,或则仍因旧其功整饬之,鸠□□村经十载□□□。然后自□殿以及寝宫山门,粗为一新,【阙文】金碧辉煌而神威□之乎。而【阙文】兹工程告竣,勒石垂远。
“唐太宗敕封之”当是宋徽宗之讹变。霍州一带关于唐太宗的传说很丰富,霍山神又有助唐王一说,故易传讹。可以认定,此庙所奉二郎来自霍州观塠(堆),正是被封为宣贶真君(宣贶侯)的观塠二郎。前引成化《山西通志》卷五已有霍山神“在洪洞、赵城、浮山、岳阳各乡村俱为行祠,又名宣贶真君庙”的记载,此庙或即明代在赵城创建的行祠。大胡麻村原属赵城,已相当靠近霍山,此地居民自然极有可能到霍山进香、分香并在本村兴建霍山诸神行宫。
然而,现在庙中主神却是杨戬二郎的经典形象,眉间纵目、三尖两刃刀和黑犬三项标志齐备!两旁有四位站神侍立,别无他神。常根禄对碑上文字不能辨读,我向他解说后,他表示没听过宣贶侯、观塠等说法,只知道这里从来就是杨戬二郎。他家住在附近,幼时见过庙宇旧貌,重修前也请村里许多老人回忆过,此庙从前就是这般格局;并说老年人都传言,这里是杨戬二郎的主庙,别村的只是分庙。常根禄木讷寡言,为保险起见,笔者又访问了该村两位85岁老人,在他们的幼年记忆中也是杨戬无疑,各方所说一致。
如此说来,观塠二郎大约自明代传入洪洞,大胡麻村民为之兴建行祠,至迟在雍正十三年(1735)重修时,主神仍是观塠二郎/宣贶真君。不知从何时起,此神被杨戬二郎取代。
这一更替过程或与两方面因素有关。一是观塠二郎传说可能逐渐失落了。前引程睿碑文,观塠二郎的知名传说有三,其中仅“牛羊驮料”的要求供奉型灵验传说为其本身特有,但这一传说受情节所限,只在主庙演述“神灵选址、牛羊驮料”的情节才有效,在行祠则无法传播。另两种知名传说原本就由霍山神移嫁而来,与观塠二郎的衔接并不紧密;况且此地已在霍山之外的平原地带,又隶属洪洞而非霍州,霍山神的传说可能因故不甚流行了。观塠二郎原本的三则知名传说几乎全部失落,民众也往往简称“二郎”,这就为通行知识中杨戬二郎的嵌入提供了空间。这种因神名和传说失落,由文本缺位引发阐释需求,从而导致信仰变异的情况,在洪洞县西龙马村的广德真君转为治水二郎李冰的过程中也曾发生。
另一方面,霍山神职司云雨,又有保护神功能。既然有三子之分,他们对霍山神的很多职能都可以连带移植。理水之责见《旧唐书》卷一,叙述霍山神遣使时已用“八月雨止”之语,将救唐王的传说与司水关联起来。清人黄钺《霍山神》诗更是明确言说“兴云降雨神所权”,可知兴风作雨为本分。山神本就承担保护之职,这在各地都很常见;洪洞地区还有将山神与土地结合的现象,笔者在本县西北青龙山一带常见到供奉“座山土地”的,其护佑一地的职能更为突出。大郎既为霍泉水神,二郎就可能分担保护神功能;而通常传说杨戬二郎的主要职能也正在此,故可与之接续。我问常根禄“杨戬二郎管什么的?”答:“司法,和咱公安局一道。”由宣贶二郎到杨戬二郎的转换,正说明“二郎”这一神名可以自由改换前缀,容易与其他神灵混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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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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