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端午节,看到周围不少人自己动手包粽子,也心动,想自己做,又苦于无从下手。先是同事口头传授了一下,并拿叶子做了示范。于是很自信,以为学会了。买来糯米、粽叶、大枣、红豆等诸般,夜里提前泡好米,洗好粽叶,第二天上午着手包。呵呵,粽叶实在是不听话,总是拿捏不好,任凭我怎么竭力重复同事教给我的办法,都不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以包出那种平面三角形的粽子而告终。待放到锅里煮熟,那才叫哭笑不得,粽内粽外都是米,一锅米粥。这是我第一次包粽子的经历。
第二年仍不死心,照着电脑视频做,依然白搭,做出来的粽子虽说馅子还算好,但捆扎的功夫实在不过硬,角上依然漏米。
本以为,很多事情是可以无师自通的。就像家常便饭,人人会做,虽说各人有各人的做法,做出来的口味各异,但基本都说得过去,也没必要专门去拜师学艺。就说蒸面燕吧,这是我老家胶东清明节的习俗,年年必做,是个细活儿,颇为费时费力。母亲做时,年幼的我偶尔参与一下,也是有的。后来便上学、离家、在城里安家,忙忙碌碌,一路走来直到如今。事隔三十余年后,今年清明节,莫名怀旧,我按捺不住,自己动手做了几个面燕。还真是像模像样。不是熟练程度有多高,有多么精通此技,实在是印在心里的印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俗话说,“心里有”。
再比如汪曾祺的绘画。从小以“画”名,即便多年不动画笔,一旦提起来,依然气象不凡,看上去是有功底的。他自己却说没有专门学过画画,看上去是无师自通。
然而若细细考量,无师自通好像又经不起推敲。厨艺虽小技,能说是全无师承吗?譬如本人,这么多年的操刀历练,习得的不过是母亲的技艺。家常菜、家常面食,我所会做的,都是母亲善做的。虽说有些略有所创新,青出于蓝胜于蓝,但基本是在原来基础上的再创作。汪曾祺的绘画是无师自通吗?他父亲是个画家,父亲作画时,他经常站在一边看,帮他打打下手,布局、勾筋、设色等作画的技巧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临帖、看名画也是年幼时常做的功课。假若不是生长在这样的书香之家,还会有后来书画兼擅的汪曾祺吗?可见“无师自通”这个词儿,经不起细思量。“无师”而能“自通”的,必有渊源,比如家庭或环境的熏陶和浸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也。
一个人的见识、思想情感乃至口味都逃不出他生活的背景、圈子。有些从小没有接触过的,无论如何也“通”不起来。比如包粽子。包粽子是南方人的传统,在我年幼时,老家很少有人做的——如今社会经济发达,货物流通便捷,南北方的差异在缩小,北方人包粽子并不稀奇。端午节我们那里包的是黏米包子。大黄米蒸熟,加上白糖,再用发开的白面做皮,像包菜包子一样包起来。虽说这也别有一番风味,好吃的很,却终究不是粽子。
母亲从未包过粽子,我连看的机会都没有。粽叶三卷两卷,包出四角的立体的粽子,在我看来便是奇迹。
既然前两次包粽子都是失败的教训,无师不能自通,第三年下决心拜师学艺。把同事的妈妈请到家中,老人家做示范、手把手教,一上午过去,我边学边包,掌握了包粽子的技巧要领。这一年的粽子,大功告成。待上锅煮熟,汤清清亮亮的,不再是一锅米粥。辛苦了老人家一上午,带出我这么个徒弟来。这样我就学会包粽子了。
几年过去,包粽子虽说没像清明节蒸面燕那样印在心里,可拿起粽叶,倒也包得出。年年都要包的,成了端午节的“保留节目”。
以前不会包,端午节都是买粽子吃。当自己学会了,便觉买的索然无味。我的经典做法是八宝馅儿的。糯米除外,还要加红豆、绿豆、薏米、花生、燕麦仁、大枣(最好是阿胶无核红糖枣),差不多就这几样。不放糖。食材提前一夜泡好,第二天上午动手包,到中午就能吃上热腾腾的粽子了。那才叫原汁原味,怎一个“香”字了得。
记得当年读《曾国藩家书》,一代大儒常在信中嘱咐,家中女眷要亲力亲为作纺绩、下厨动手做小酱菜等。当时不解为什么非要如此,不惜在家信中絮絮叨叨提及。如今再看,这等用意,想来全在一个“勤”字的提倡。家中子女虽长养在富贵之家,却并未染上富家子弟游手好闲的一般习气,反倒个个都有出息,与大儒所倡之勤劳家风不无干系。下得厨房、上得厅堂,是古代对女子的至高评价。如今这标准是否适宜且不论。下得厨房,肯在做饭上花些心思、用些心力,至少是勤劳、热爱生活的表现吧。
(作者为山东财经大学副编审)
文章来源:《光明日报》 2018年06月15日 14版:光明文化 周末·雅趣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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