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哈尼族大量以迁徙为主题的民间口述史记载了哈尼人迁徙进程中所经历的自然和社会灾害。逃避及应对灾害是哈尼先民举族迁徙的重要原因。迁徙过程中对“权威性资源”和“配置性资源”共享与互竞的实践活动塑造和影响了传统的哈尼社会结构,社会秩序在“建立——失序——重构”的循环过程中不断完善。哈尼族也因此积累了在不同生态位下获取生存资源和发展空间的经验系统,并形成了以协调族际关系、增强族群内聚力、形塑大致统一的文化样态等为内容的灾害应对经验系统。
关键词:哈尼迁徙史灾害叙事资源配置;秩序
引言
哈尼族是在古老氐羌族群系统南迁过程中逐渐演化而成的民族,其迁徙过程取得了大量的文明成果,同时也与应对大量的自然和社会灾害相交织。[1]换言之,哈尼族辉煌的发展成果正是在经历各种艰难困苦的奋斗中取得的。哈尼先民在历史发展进程中逐渐积累了一套应对灾害的特殊认知经验,并以口述史的形式流传至今。人类历史上生产力水平的低下与资源的相对稀缺性是发展中难以回避的问题。远古先民的集体灾害记忆更多的是关于资源配置不平衡造成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失序。当然,能“历经磨难而保存至今的文化大都是坚韧的”[2],那些发展至今的族群文化的韧性从何而来呢?事实上,“从远古时代起,当不同部落或民族相遇之后,频繁战争或冲突就接踵而至,大多于和平方式下的磨合、适应以及对差异的包容。”[3]不同族群在特定的空间如何和睦相处,如何保持自身文化的生命力,似乎都与各个族群的文化持有者长久以来对其内部秩序的不断调整,以及不断调适与外部社会关系的历史行动逻辑颇有关联。
哈尼族迁徙研究,是中国少数民族迁徙历史研究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以往哈尼族迁徙研究多以族源氐羌北来说为理论基础,以本民族口述史、汉文史料等为依据,清理出哈尼族由北向南的历史迁徙线索,对口述史中重要的迁居地名做了一定考证,哈尼族先民南迁经过的地点和时间是许多研究中重点考察的问题;[4]有论者关注哈尼族在南迁过程中如何实现了从采集狩猎向稻作农业转变的历程;[5]有学者主要是从哈尼族迁徙史看到哈尼族社会经济形态的演变;[6]也有学者从迁徙史诗去分析哈尼族的伦理道德问题;[7]也有学者从民族精神的角度对《哈尼阿培聪坡坡》和《荷马史诗》进行对比研究;[8]有学者关注哈尼族迁徙阶段的历史分期问题;[9]也有学者关注迁徙中发生的跨族婚姻问题;[10]从哈尼族迁徙史分析契约叙事;[11]这些研究成果是丰富的,但是,也如有学者指出的,以往的研究只是“对迁徙原因偶有提及……很多观点的提出缺少深入、严谨的历史学论证和有说服力的论据,研究视野需要拓宽,新的研究内容有待开启。”[12]可以说,对于哈尼族迁徙的原因的更加深入细致的研究是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的。
祛除对历史想象的方式之一就是对历史文本的解读与阐释。在哈尼族民间口述迁徙史《哈尼阿培聪坡坡》[13](以下简称《聪坡坡》)中提到了先民七次大规模的集体迁徙,其中第一、二、四、六次迁徙与自然灾害相关,仅两次始于社会战争灾害;《雅尼雅嘎赞嘎》[14](以下简称《雅尼雅》)则可以理解为一部战争灾害迁徙史,它历数了哈尼族阿卡支系历史上的六次集体大迁徙以及不同部落的多次零散迁徙,集体迁徙中除第二、三两次始于自然灾害外,其余四次皆为涉战迁徙;此外,创世史诗《十二奴局》[15](以下简称《奴局》)也详细论述了哈尼先民的八次集体大迁徙,第一、二、六次集体迁徙行动与战争相关,其余五次迁徙皆始于自然灾害及人地资源矛盾。这些数据表明,纯自然的以及人为诱发的自然性灾害是哈尼先民集体迁徙行动的主因,而由社会战争灾害诱发的空间位移行动则相对只是哈尼迁徙史中的小概率事件,因此,前人没有对哈尼族迁徙的原因做全面细致的考察,多是简单地将哈尼族历史上的迁徙原因归结为“战败迁徙”。这些论述略显武断,并且也由于对迁徙原因缺乏整体性思考从而也就未能对哈尼族对人与自然与人社会等关系问题的理解进行深入的思考。本论文在全面考察迁徙原因的基础上,尝试从灾害应对和拓殖新的生存资源与空间的视角来阐释哈尼迁徙史,由此发现迁徙行动基本上都可以说是特殊生计智慧的策略性选择,因此,按照叙事史诗所呈现的迁徙中的文化逻辑,去理解哈尼族历史上所遭遇的各种灾害及灾害应对策略,对阐释哈尼社会文化意义提供了新的思路。同时,也希冀对思考哈尼族现实的发展有所助益。
一、哈尼迁徙史中的主要灾害类型分析
通过对哈尼迁徙史及各异文本的比较分析,可以发现,灾害是导致哈尼族先民历史上进行民族大迁徙的重要原因。哈尼族迁徙史叙述的灾害类型总的来讲包括自然灾害和社会灾害两大类。具体而言,这两类灾害又分别可以按照不同的属性继续细化分类。
(一)自然灾害
哈尼族迁徙史中的自然灾害可以概括为单纯的自然灾害以及人为因素引发的自然灾害。先民拓殖生存空间和寻求新的生产资料、资源要素时作用于自然并被自然反作用,从而诱发的灾害则可归结为人为引发的自然性灾害,最常见的是单位空间内人口膨胀导致的人地矛盾。当然,像山体滑坡、持续干旱、洪灾等自然灾害,可能是迁徙过程中遭遇的纯粹自然性灾害,也可能是由于人类过度作用于自然环境触发所致,其边界因迁徙民族的特定历史际遇不同而存在模糊性。
1.单纯自然灾害
《聪坡坡》中记载哈尼先民在“惹罗普楚”[16]遭遇了瘟疫灾害(“惹罗”意指大于倾盆)“惹罗”大寨地形低凹,气候潮湿,疟疾、瘴气等使哈尼先民开始了历史上的第四次大迁徙;在第六次迁徙中,哈尼先民迁离“色厄作娘”迁往“谷哈密查”又因为生态恶劣,资源紧缺。《十二奴局》中哈尼先民因洪涝灾害从“窝你”迁徙到“勒昂”:“可怜的哈尼人,又遭了天大的祸殃。七天七夜下大雨,窝你坝子变成了汪洋,洪水淹没了庄稼,洪水冲走了新房。没吃没穿熬日子。男女老少受尽了极寒。”[17];《奴局》的第九局《杜达纳嘎》(祖先的迁徙)中也记载哈尼英雄阿波仰者[18]率领的奕车人支系先后经历了干热河坝的瘴气、疟疾的侵扰,后在沿河摆渡的过程中又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洪灾打击,到达“额咪”,在“额咪”仍然无法承受瘴气的困扰,再继续往前走到达“南洼街”。《雅尼雅》讲到雅尼人历史上第二次大迁徙从“达河达哈朗”到“加滇”[19]是为了寻找新自然生存资源;自然灾害也是雅尼先民对“加滇”地区的反复得失的原因之一,雅尼人第一次被迫迁离“加滇”是因为持续爆发的旱灾;当雅尼人离开“加滇”后,也不断遭遇自然灾害。雅尼先民成三大部落各自迁徙:则交部落从“景兰”迁往“难哈老八”(今勐海县境)的过程中分别遭遇了暴雨、洪涝、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和次生灾害;则维部落从“景兰”出发历经十余个聚居时段,最终到达“浓朗”(今勐海县格朗河乡)。其间经历人地矛盾、瘟疫疾病、资源紧缺等灾情;哈达千部落从“景兰”出发辗转迁往境外东南亚国家,途中遭遇了瘟疫巨灾并积累了筑居经验。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世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