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祖在琉球被称作“天妃”,是中琉两国共同信奉的海神。明清时期伴随朝贡贸易而日渐繁荣的海上丝绸之路可以视作维系两国文化交流的纽带。中琉两国使臣多次感遇天妃灵应事迹,并将其载入“使录”;琉球的天妃信仰及庙宇建造、祭祀仪轨等相应宗教活动也在使臣文献中有所记述。明清“海丝之路”历史背景下的妈祖文化传播经历了“由闽入琉”、“由民到官”的漫长过程。当下的妈祖信仰则将以“海丝”战略与“非遗”建设为双重契机,继往开来地发挥其文化交流作用。
关键词:天妃;妈祖;琉球;海上丝绸之路;程顺则;非物质文化遗产
作者简介:张明明(1985-),男,安徽六安人,文学博士,扬州大学文学院讲师。(江苏扬州,225000)
中国海神文化以“妈祖”信仰尤为著名,所谓“妈祖”者,亦称“天后”,“天妃”,“天妃娘娘”等。宋元以来,妈祖信仰广泛流传于福建、浙江、广东、山东、台湾等中国沿海地区。妈祖作为沿海人民乞求平安福祉的保护神,以闽文化为中心向周边国家辐射,其影响所及远至日本、琉球、朝鲜及东南亚诸国。琉球人习惯将“妈祖”称作“天妃”,妈祖信仰承载了中琉两国的宗藩友谊,见证了五百年上下的中琉宗藩交流史。天妃灵应相关事迹在两国文人,尤其是使臣文录中多有记载,而册封过程中的天妃祭祀仪轨也在琉球名臣程顺则《指南广义》中有详赡记述。明清“海丝之路”历史文化背景下的妈祖信仰经历了“由闽入琉”、“由民及官”的历程,显示出宗教社会学意义及文化交流之功用。
一、中国册封琉球使笔下的天妃灵应事迹
明清时期多次实施海禁,琉球是为数不多可以与中国交通的地区。琉球与“海丝之路”战略枢纽城市,曾经的琉球入华口岸福州有着深厚渊源,古琉球国无疑是历史上“海丝之路”的重要沿线国家。琉球自明代纳入中国藩属国行列,加之朱元璋赐“闽人三十六姓”入琉,因此两国关系十分紧密,在宗教民俗等方面也有诸多相似之处。起源于闽地的神祇“妈祖”在琉球被称为“天妃”,是中琉两国共同信奉的海神。不仅琉球地区,实际上整个日本沿海地区的妈祖信仰至今犹存,“在日本共有长崎、鹿儿岛、冲绳、茨城、青森、千叶、神奈川、大阪、兵库等一府八县十七所传播着妈祖信仰,尚存的妈祖庙就有一百多座。”在航海技术并不发达的传统社会,由中国出使至琉球,无疑是一趟生死之旅,历代册封使出使琉球之时都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嘉靖年间册封使陈侃《使琉球录》记载:
洪武、永乐时出使琉球等国者,给事中、行人各一员。假以玉带蠎衣、极品服色,预于临海之处经年造二巨舟。中有舱数区,贮以器用若干,又藏棺二副,棺前刻天朝使臣之柩,上钉银牌若干两。倘有风波之恶,知其不免。
则请使臣仰卧其中,以铁钉锢之,舟覆而任其漂泊也。
此处记载引自前人《使职要务》。海上封贡之行有时险象环生,以至于册封使要预先准备棺材以防不测,读之令人心惊。此外,陈侃对此还有一段颇有意味的评述:
至于藏棺钉牌之事,原无此例。纵有之,亦无益也。故令有司不设备焉。大祗航海之行亦危矣。凡亲爱者为之虑靡不周。有教之以舟傍设桴如羽翼者,有教之以造水带者,有教之以多备小舠者。殊不知沧溟万里,风波莫测。凡此举不足恃也,所恃者唯朝廷之威福与鬼神之阴骘焉耳。
陈侃认为册封之事属于“天赋神权”,所可依赖的是“朝廷之威福”与“鬼神之阴骘”。所谓“鬼神之阴骘”主要即指妈祖信仰。在传统社会,神仙信仰往往被视为“祭神如神在”的精神寄托,在濒临绝境之时尤其能显示出其巨大的心理作用。嘉靖四十年(1561)郭汝霖出使琉球,途中遇风暴,其祷告天妃的祭文即可为证:
钦奉上命,册封琉球。仰荷神祐,公事既完,兹当归国,洋中折舵,无任惊惶,惟尔天妃、海若,皆国家庙祀正神。今朝使危急,华夷五百生灵所系。岂可不施拯救?若霖有贬心之行,请即殛之于床,无为五百人之累。
尚可改过而自新也,神其大显威灵,俾风恬浪静,更置前舵。庶几可以图全。
神其念之。
郭汝霖的祷文先云“钦奉上命”,后曰“仰荷神祐”,印证了陈侃所言“朝廷之威福”与“鬼神之阴骘”。祷文中天妃被尊为“国家庙祀正神”,实乃“护国神祇”。因此保护两国臣民航海安全是其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妈祖信仰最初流传于福建地区,可以视作闽文化的代表神祇,其原型相传为宋代莆田林氏。据清人赵翼考证,“妈祖”是闽地家庭内对母辈的尊称,因此福建、台湾等地区多呼“妈祖”,颇能应验。若呼“天妃”,则“冠帔而至,恐稽时刻”。与台湾人不同,琉球人皆称“天妃”而非“妈祖”。天妃祭祀仪式贯穿册封使出使过程的始终。据康熙五十八年(1719)册封琉球使徐葆光的《中山传信录》卷一“封舟”记载,在出使之前的造船准备工作中,需先“将台下为神堂,供天妃诸水神。下为柁楼,楼前小舱布针盘。伙长、柁工及接封使臣主针者居之。”人员职事安排为“正副值库二人,主大帆、插花、天妃大神旗……香公一人,主天妃诸水神座前油灯,早晩洋中献纸及大帆尾缭。”皇帝在任命册封使之时也会将御笔亲书的祭海神文令其捎带,嘉庆年间册封使李鼎元的《使琉球记》曾记曰:“向例正副使远涉海洋,赐给御祭海神文二道,赍往福建致祭。此次应请颁谕祭海神祈、报文各一道,由内阁撰拟,交封使赍往致祭。其香帛、祭品,该地方官备办,照例核销。”又据《中山传信录》卷二“封宴仪式”记载,册封使抵答那霸后,由琉球国王率领群臣在“迎恩亭”迎接,先入天使馆休息、答问,安排住宿等事宜,次入天妃宫行香。“入馆后涓吉鼓乐仪从,奉迎船上天妃及挐公诸海神之位,供于上天妃宫内,朔望日行香。”琉球的妈祖庙称作“天妃宫”。当时的琉球天妃宫仅有上下两座,上天妃宫位于久米村,下天妃宫则在那霸港天使馆附近,其设立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接待天使(册封使),为册封仪式服务。
册封途中的“天妃灵应”相关记录屡见不鲜。嘉靖十三年(1534)册封使陈侃,行人司行人、副使高澄途遇风暴,呼天妃名号得救,因此陈侃作《天妃灵应记》,并收入其《使琉球录》中。万历年间册封使萧崇业、副使谢杰合著的《使琉球录》收录则更为丰富:除陈侃《天妃灵应记》外尚有高澄《临水夫人记》及前代佚名《天妃显异记》。嘉靖四十年(1561)郭汝霖、李际春出使途中“巨颶大发,舵忽折去”,郭汝霖等作文祷告天妃而得救之事,收入郭汝霖所作《广石庙碑文》及萧崇业《重修广石庙碑记》。万历三十年(1602)夏子阳、王士祯《使琉球录》记载了他们此次出使所遇天妃显圣之事,此外也追溯了前代天妃灵应事迹。
清代册封使录对天妃灵应亦多有记载,然多因循雷同,其中以乾隆年间册封使周煌《琉球国志略》最为详尽。周煌辑录了明清时期历次航程中所遇到天妃灵应事件的册封琉球使,他们分别是:
嘉靖十三年(1534)陈侃、高澄;
嘉靖四十年(1561)郭汝霖、李继春;
万历七年(1579)萧崇业、谢杰;
万历三十年(1602)夏子阳、王士祯;
崇祯元年(1628)杜三策、杨抡。
康熙二年(1663)张学礼、王垓;
康熙二十二年(1683)汪楫、林麟焻;
康熙五十八年海宝、徐葆光;
乾隆二十一年(1756)全魁、周煌。
天妃灵应事迹几乎伴随明清时期册封琉球的整个过程,册封使笔下的天妃慈悲灵验,为册封旅途保驾护航,为两国臣民降福保宁。这些《使录》中对于天妃显圣的书写富于充沛的感情与文学的张力,今人认为虚无缥缈的鬼神之事,在古代文人眼中却是真实而神圣的。册封途中的天妃灵应事迹被广泛转述于中琉两国的文人别集、官修史传、方志等文献中,为妈祖信仰的传播与普及起到了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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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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