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化快速发展,物质生活不断提升,高楼大厦成为城市的地标和脸谱,但“千城一面”的现象愈亦明显,各地都追求城市建筑的高度、宽度及亮度,城市缺少特色,城市规划雷同现象严重,以至于被讽刺为“恶俗与空虚齐飞,江南共江北一色”。这种城镇化,也降低了精神文化的高度、厚度及淳度,导致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淡漠及猜忌,使居民失去归宿感,在心灵上深处产生乡愁之思。“‘乡愁’其实是‘城愁’,是从乡间走到城市里的那个群体在‘愁乡’,他们不光‘愁乡’,且因找不到融入感也‘愁城’。‘乡愁’因‘城愁’而生,‘愁城’因‘愁乡’而起,‘乡愁’的完整意义应当是‘城乡之愁’。”⑨“乡愁”也好,“城愁”也罢,但其主体⑩不仅仅是农民工,从乡村进入城市的那个无法融入的群体,其实还应该延伸到所有的城市居民,在快速城镇化过程中所有城市居民、农民工都存在无助感、失落感和排斥感,“城乡之愁”也就蔓延至全国,对城镇化发展失落与期待并存,“乡愁中国”成为乡愁主体对当代中国城镇化发展忧喜交织心绪及对“乡村中国”美好温馨一面镜像化放大等混杂心态的一种直观写照。
“乡愁既然作为一种情感记忆,便是一种通过时间和历史所沉淀下来的东西,因此也暗含着消亡或消逝的意思,从而形成某种与当下(或眼前目标和短期利益)的对立”(11)。乡愁文化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也在传递一种信息,即当前城镇化发展的过急过快、物质化突出及精神文化建设滞后等问题,为纠正、改善城镇化发展提供了一种启迪、反思,由此必然要求用一种新的发展方式来矫正或纠偏以往城镇化的弊端,新型城镇化就成为当代中国城镇发展的一种必然选择。新型城镇化,是中国文化生态持续发展、中华文明传承赓续的基础,是时代的呼唤,“坚持走中国特色新型城镇化道路,推进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推动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产业和城镇融合发展,促进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协调推进。优化城市空间结构和管理格局,增强城市综合承载能力”(12)。新型城镇化是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是全面考虑城市综合承载能力基础上推动城乡协调发展的一种城镇化,不仅关注人的物质生活,更关注人的精神生活,关注人的心灵安放或栖居。新型城镇化是继承优秀传统文化基础上的良性发展,尊重自然规律,崇尚自然,效法天地,“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不仅仅追求优美的自然环境,舒适的生活条件,更是站在人的主体地位和主体性的高度,追求人性的解放,关注人的心灵栖居。可以说,“记得住乡愁”是以往城镇化发展观的一个重大超越,是新型城镇化发展的最高要求,也是最能展示文化维度、人性关怀和生命尊严的一种温暖的话语表述。
二、乡愁文化与民俗文化的共同基因
乡愁文化由来已久,基于人类情感的共鸣性和共通性,国内外对乡愁体验都有不少记载或研究。国外对乡愁的关注可以上溯到17世纪,乡愁被用来表达征战时士兵远离故国,身居他乡而对祖国产生的一种思念,可以用英文单词homesickness表达,直到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其乡愁意义增加了怀念工业化和城市化之前的生活的寓意。(13)从国内来看,乡愁体验可以上溯至西周初期的《诗经》,《诗经》不少篇什如《豳风·东山》《小雅·采薇》等,表达了兵士戍边时对家乡、亲人的想念,后来乡愁主体拓展至游子流客、边塞将士、贬谪士人,乡愁体验主要有怀念故园、想念亲人、客居心境、节日感怀等,在唐人诗歌中,此类题材最为广泛而丰富,“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14),如“何处积乡愁,天涯聚乱流”“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游人一听头堪白,苏武争禁十九年”“旅次经寒食,思乡泪湿巾”等等,乡愁诗也成为诗界的一种重要题材。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城镇化急剧发展,城乡一体化加速,农村“空心化”加剧,作为最后一块精神原野的乡村也逐步消失或变异,对工业化、城镇化的疏离感和对记忆里乡土乡音乡情的怀念成为乡愁文化的重要内涵。从乡愁主体来看,乡愁已经不限于异地求学、经商、谋生的游子,也包括绝大部分在本地讨生活的农民工和城市居民,他们都有不同层次不同诉求的乡愁体验。
乡愁不是外显的,而是一种埋藏内心深处偶尔被突发事件激发而产生一种心理状态,是一种诉诸于直观情感体验的内敛式的心灵体悟。推衍至文化层次,乡愁文化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其内涵由精神文化层面、制度文化层面和物质文化层面三个部分构成(15),乡土乡音乡情等乡愁对象内在地涵括故乡的民居建筑、古井戏台、街道巷口、生活方式、风土人情、风尚习俗、人生仪礼、俚谚俗语等,而这些物质、非物质载体本身又是民俗文化的重要内容或依存基础,因此,乡愁文化和民俗文化有交叉重叠的部分,两者有很多共通性和关联性,具有一些共同的文化基因。
(一)依系于时空距离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乡愁具有明显的地理距离感,乡愁的产生一般源自远离家乡。即便是在今天,这种空间尺度也是乡愁产生的重要条件。乡愁也往往与时间有关,往往是一种回溯式的顾恋,是今天对昨天的回忆、留恋和怀念。因此,乡愁文化具有突出的时空距离感,“乡愁文化诱发于时间的流逝与空间的错位,没有这一因素,乡愁文化无法生成或产生”(16)。民俗文化,在时间上也是一种回溯式的顾恋,对过去充满美好回忆的民俗生活的回顾和怀念,形成一定的时间距离。空间上的距离感,体现为城市与农村的隔阂导致的民俗依恋,或者即便就在城市,因城市变迁导致的环境变化,也造成了空间的距离感。因此,乡愁文化和民俗文化依系于时空距离感,其情绪体验都在与此时此地的比较中产生。
(二)呈现“怀旧”的心态
乡愁文化和民俗文化在外在表现上都呈现出“往后看”形态,都有回归性的指向意义。乡愁文化在文化层面上体现出对以往的人与事具有一种亲近感、安全感和归宿感,通过回归的姿态指向人的内心需求,是一种基于文化寻根意义上的心灵回归。当然,这种“怀旧”有消极的一面,但也有更为积极的一面,“其实质是对现代性为自然和传统‘祛魅’过程的对抗和逆转,即生态主义所倡导的‘复魅’,以恢复大自然的神奇性、神圣性和潜在的审美性……怀旧能够产生一种必要的反思作用,有助于人类总结经验,及时地调节前进的方向和坐标”(17)。民俗文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人们认为是一种过去时,即便今天,在强调其现代性的同时,也不能不客观承认其与“怀旧”心态的扯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民俗是一种民间传承文化,它的主体部分形成于过去,属于民族的传统文化。”(18)民俗文化虽然是发展的,可以服务于今天的经济社会文化建设,但它的渊源必然追溯到过去,即便是今天依然备受关注和认同的民俗文化,其民俗形式及文化内涵依然归咎于民俗传统的代际传承与创造,进而重构民众群体心理认同。诸多民俗事象的传承、发展及演变,自然融合了时代发展因素,但也离不开民俗心理的认同,尤其是“怀旧”基础上集体无意识的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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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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