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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阐释天峨纳洞村壮族蚂虫另节来源的盘瓠型“龙王宝”神话与仪式互为呼应，呈现出信仰、叙事与仪式共生的“理想”式神话活形态传承景象。然而，纵观红水河流域蚂虫另节起源神话的诸多异文，龙王宝神话与其他叙事大相径庭，带有民间精英阶层改造和引入的嫌疑。蚂虫另节起源神话异文的形成是“大传统”与“小传统”文化博弈的结果，蚂虫另节对于村寨地方的维系与和谐有重要作用。
关键词：蚂虫另节；起源神话；龙王宝；盘瓠型；大传统；小传统
一、盘瓠神话的异文《龙王宝》与壮族蚂虫另节
盘瓠神话屡见于汉文典籍，至今仍在瑶、畲等民族中传承，常被视为“祖源神话”或“族源历史”。有意思的是，叙述壮族蚂虫另节起源的“龙王宝”神话，其母题与盘瓠神话高度相似，似有玄机。龙王宝神话的梗概是这样的：
蚂虫另神是雷神的儿子，它从天而降，来人间管理季节、保佑社稷并镇邪减妖。大年初一，一位姓李的老人在挑新水时，蚂虫另跳到他的怀里。李老人就把它带回家养在水缸里。七七四十九天后，蚂虫另变成了人，李老人给他取名为龙王宝，视为自己的儿子。龙王宝周游民间到处除害，使天下无灾无害，年年粮食丰收。有一年，番厥进攻南国，侵占蜀地，进攻到到黔滇界。皇帝束手无策，发皇榜招聘能领兵退番的能人异士，许诺退敌后将许配爱女、封大将军。蚂虫另揭榜后，被封“平番元帅大将军”，领兵来到黔滇界。面对会施妖法的毛人妖怪，蚂虫另运仙气破坏了毛人的法术，“三十六天平云南，四十二天收蜀岭”。蚂虫另得胜班师回朝，被封为大将军，成为驸马。尽管蚂虫另是驸马爷，但依然披着他的“青色花皮”，皇后嫌皮难看，趁蚂虫另睡着的时候将皮丢进火坑里，蚂虫另也被烧焦。皇帝将蚂虫另的骨灰散发天下，让家家户户都要虔诚祭祀。因此，村村寨寨在农历正月初一要做蚂虫另棺祭祀蚂虫另，直到二月初二便葬蚂虫另，以此纪念蚂虫另的丰功伟绩。
与盘瓠神话用于解释“还盘王愿”“跳盘王”和“盘王节”等仪式和节日起源相似，龙王宝神话是当地蚂虫另节活动得以开展的重要叙事，神话主角是仪式的祭祀对象，节日活动与神话内容相吻合。神话、信仰与仪式之间呈现出相互支撑、强化彼此的良性生态，神话与仪式似乎成了“原生性的共存体”。以笔者曾调查的广西河池市天峨县纳洞村2012年蚂虫另节为例，人们在农历正月初一前制作祭祀蚂虫另的“蚂虫另亭”，并在正月初一上午寻找冬眠的蚂虫另，将找到的第一对雌雄蚂虫另用鞭炮炸死，放入小棺材，在蚂虫另亭中进行祭奠。祭品包括大驼背粽、米花、米酒等壮族过年必备的食物。本村与附近村寨的人们，会不定期到蚂虫另亭焚香、守孝，有时比赛擂鼓，有时斗歌。所唱民歌既有讲述龙王宝身世与丰功伟绩的内容，也有情歌对唱，仪式为青年男女的社交接触提供了机会。农历正月十一晚上，人们在布麽的组织下，将放有蚂虫另尸体的蚂虫另棺用彩轿抬到本村各寨中游走，最终将蚂虫另棺葬入蚂虫另坟，仪式才结束。与“还盘王愿”“盘王节”等不同，蚂虫另节并没有显示出太多道教文化的仪式植入，孝蛙、葬蛙等神秘古朴的仪式环节依然为民俗学与人类学家所津津乐道。
母题相似的龙王宝和盘瓠神话在不同的民族中传承，支撑起了一系列隆重的仪式节庆活动。笔者将这两则神话母题及其相关仪式、信仰和传承语境等做成表格进行比较，以供分析。
通过对比可看出，龙王宝和盘瓠神话存在着极为相似的母题，同时亦有诸多明显的差异。相似的母题主要是“由动物变人”“平番建功立业”“与公主成亲”“意外死亡”等，但同一个母题又展示着不同的民族文化特征与个性。如“由动物蜕皮变人”这一母题，两个主角都没有彻底完成蜕变，龙王宝是由蚂虫另主动变成人，过程简单，但历时四十九天，仍披着“青色花皮”；盘瓠则要被放到蒸笼上蒸七天七夜，头部、脚跟毛发尚未褪净。“平番建功立业”的母题中，同是对抗番人，龙王宝凭法术取胜，盘瓠则靠特长咬下番王的头。龙王宝在“与公主成亲”母题中顺利娶到公主，而盘瓠神话中常增加了难题考验的情节。“意外死亡”母题中，龙王宝与“蜕下的皮”保持着必然的联系，皮焚人亡，并没有提及他的子孙后代；盘瓠神话则通过剥山羊皮来为盘瓠复仇，详细记述了盘瓠子孙被赐姓、得以免除赋税等内容。同时，龙王宝和“龙犬”盘瓠不约而同地使用了汉族中表示神异与尊贵地位的“龙”作为词头。诸多的相似表明两则神话似共同受到汉文化中某些观念与叙事的影响。
“皮”的重要性在龙王宝神话中尤为突出，在其他相似的蚂虫另节起源神话中也是如此。《蚂虫另的故事》前半段讲述田螺姑娘和孤儿的故事，后半段讲述贪好田螺姑娘美色的皇帝披上野兽的皮变成了蚂虫另，故人们在蚂虫另节上祭奠的蚂虫另就是皇帝。流传在河池市南丹县吾隘镇那地村的神话《英雄索吉》说，夜郎国那地州一带遭受蝗虫灾害，上帝赐给索吉蚂虫另皮，索吉变出无数蚂虫另战胜蝗虫。因索吉不愿意当驸马，皇帝令人把蚂虫另衣烧掉，索吉不久也死去。那地人们便过蚂虫另节纪念索吉。《游蚂虫另轿的起源》里蚂虫另变成的小伙子披着难看的蚂虫另皮，妻子趁他熟睡将皮丢入火中，小伙子也变成被烧焦的蚂虫另。人们此后便装蚂虫另入彩轿游走田峒村寨，以示纪念。以上四则神话中，披了皮的皇帝可以变成蚂虫另，失去了皮的龙王宝、索吉等一命呜呼，本质上离不开“蛙蜕皮”这件事。与此相似，盘瓠神话亦离不开“皮”。广西龙胜红瑶流传的盘瓠神话中有脱皮的情节，说神狗的“皮壳”被岳母烧了，它再也回不了原就死了。吴晓东认为盘瓠神话“是蚕马神话中马被犬替代的结果”，最初的蚕马神话是为了“解释蚕的头为什么像马头”“古人借用了蚕蜕皮现象，说蚕在蜕皮的时候换上了马皮”。盘瓠神话中叙述狗褪毛变人，又以剥山羊皮或“皮被烧狗身亡”而结束。故此，无论是龙王宝还是盘瓠神话，其本质都是关于动物蜕皮的故事，正如钟敬文先生所言，“鸟兽脱弃羽毛或外皮而变成为人的原始思想，或许由虫类脱蜕的事实做根据而衍绎成功的也未可知。”这类与脱蜕相关的神话在仪式中迸发出意想不到的生命力，如壮族蚂虫另节上龙王宝神话的立体呈现，又如瑶、畲族盘瓠始祖信仰神话在还盘王愿等仪式上的生动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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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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