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视觉欲望下的民族艺术消费性质
由图像、景观累积而构成的后现代性社会中,影像、数据和资本的流动,正塑造着新的社会形态,而文化占据着全球性社会关心的焦点地位,文化作为投资对象的同时,更是消费对象。后现代性质的消费社会资本主义逻辑中,强调了欲望的满足,追求享乐主义和物质过度的都市生活。詹明信指出,后现代社会是一个极端的社会,吸纳了消费、传媒、电子、高科技等说法,对人的各种欲望的满足达到明目张胆的地步,另一方面则使视觉享受大放异彩,在视觉欲望的追逐中,“现实转化为影像,时间割裂为一连串的当下”。民族艺术在这样语境当中,理所当然地被诱惑和统摄到“文化产业”社会生产中,成为“眼球经济”的一种常态。
(一)被“凝视——消遣娱乐”的民族艺术消费。凝视理论在西方有多种解读,反映视觉控制和社会各种权力结构之间纷乱复杂的关系,“看”与“被看”所隐藏的社会涵义是广阔的,而“看”所昭示的文化空间也是巨大的。观看的社会条件总在族群、性别、年龄、阶层中发生,与社会关系、结构和欲望发生纠缠,从而确立观看者的主体位置,观看对象制造者一般具有支配观看主体的权力,甚至可以说,观看者的视觉趣味得益于视觉对象制造者的引导和控制,被观看者的呈现是一种世界观图像,何者被看以及该怎样被看,即是凝视的含义。消遣理论与西方文学、社会及历史语境中出现的“游手好闲”或“漫游”概念相关,可以理解为进入摆脱了被强制的责任和义务之外的一种闲暇游戏。而娱乐概念从属于消遣概念,娱乐被定义为以追求快乐体验或适意体验为目的的消遣休闲活动。
在大众消费繁殖和蔓延的今天,消费社会的消费内容无所不包,而民族艺术在符号传输中昭示着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化的情感认同和心理认同,民族艺术展示的是传统、民族、民间社会中的地方性审美知识和文化形式,在浅显通俗、直观形象的大众审美需求下,民族艺术的形式和内容都符合消费社会的商品逻辑,具有很大的展示价值。文化工业生产时代,人们不再沉浸于冥想和玄思的文化构想和实践中,而是接受无处不在的商业广告和商品推销,消费主义诱导人们走出家门四处消费,旅游和休闲产业兴旺,促进了民族艺术“被凝视——消遣娱乐”这一文化产业的发展。现代人们长期困局在钢筋水泥森林里,按部就班或匆忙地从事着稻粱谋生计,对生命意志的思考转化为现代欲望或意识的身体实践,于是民族艺术展现的世界观图像,成为大众视觉休闲的重要选择。民族服饰、手工艺品、配饰等艺术品在旅游景点便唾手可得,展演性质的民族艺术表演虽然门票价格较高,仍然长期性稳定性地拥有顾客,在拥有或观看民族艺术相关产品时,大众情感是轻松的,审美是泛化的,大众追求的“旅游体验”或“视看体验”已得到满足。而民族艺术产品的制作者或商家们因为市场经济的突出反响,也是期待而欣慰的,彼此都无需去探讨族群文化的根源或去向,消费者尤其获得了娱乐消费的享受目的,其身心在消费民族艺术的同时经历了瞬时重构。
(二)资本权力同构乡愁和记忆的视觉幻象。民族艺术围绕视觉感官而形成的生产文化机制,实际上与商业资本、文化权力紧密相关,在这个过程当中,民族艺术处于一种被审视、被选择和被改造的地位。现代性的快节奏生活,大众欢腾的感官欲望被培养出来,雅俗之分的界限被打破,民族艺术作为民间文化载体完满自足而不受精英文化支配的状态也随即消失,资本市场运作和国家政府的出场,使民族艺术的被改造更加具有官民同乐上下同欢的意味。如前文所言的各种民族艺术的景观生产、舞台制作、民族风器物制品的云复制,都是在乐此不疲地制造视觉形象,而形象即是商品和资本,商品拜物教使资本不断积累从而又创造更多的形象来供人消费。资本逻辑下,形象制造者总是牢牢占据着支配地位,其承担者可能是官方政府、商人团体、精英团队或民间组织团体,他们挟资本和话语权而决定民族艺术体系的重构,民族艺术的民间个人制造者则孤独地被同化或在现代化生活冲击下老去,真正的民间艺人面临是否还有真正的传承人的问题。民族民间艺术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更仰赖资本权力的保护,民间力量面对全球化和城镇化浪潮显然力不从心。因此,民族艺术被审视和被选择后而重构的视觉形象,虽然不再原生态,但却能激发了人们对乡土家园正在远去的眷恋和乡愁。
大众消费和审美的合流,从詹明信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的论述得知,高等文化或精英文化对抗庸俗、质次和媚俗的力量已被抹掉,人们迷醉于眼中所见的这个由符号和景观构成的缤纷世界。然而市场高速运转,现代生活进入文化生产的无我指涉,人们在后现代性生活中疲于应付,精神和心灵只能在局促的城市森林中追索自我心象。族群整体或局部图像以及传统符号,经过民族艺术改造者对族群审美偏好的解读阐释,虽然已是远离真实世界的视觉幻想,但在庸俗的日常生活中具有唤起大众“乡愁”和“记忆”的潜在力量。从艺术本体论而言,艺术具有“艺术治疗”之功能,民族艺术产品集家园情感和乡土情怀于一体,可以帮被工具理性行将淹没和异化的人们,找到些许精神抚慰,使大众情感和理性在民族艺术活动体验中,得到一种超乎现实生活意义的诗性直观感受。民族艺术的歌、舞、戏、画、雕刻和手工艺等,带着大众费解的族群文化神秘因子,承载着族群古老悠远的历史往昔,给中外消费者以一种“东方情调”的直观审美体验,仿如点燃幻觉的魔法,令人们快意于对久远乡土家园的怀旧。是的,工具理性和高科技不能消除人们对族群文化情感和身份认同的寻觅。人群通过消费民族艺术,从而把对世界的焦虑变成了情感上的安全。亦如波德里亚所言的,人们在符号的掩护下并在否定真相的情况下活着,如何获得奇迹般的安全——当我们观看世界形象时,有谁把突然闯进的现实与不在场而产生的内心快乐加以区别呢?形象、符号、信息,我们所“消费”的这些,正是我们心中的宁静。由此产生的视觉幻象尽管远离世界真象,却巩固了这种宁静,尽管心理层面难免感伤,快意乡愁和往昔记忆纷繁涌来,观者从视觉幻象上获得了世界真象的担保证明。
四、结语
民族艺术只是概念,但是民族艺术产品毕竟是由物质材料构成的现实存在,且绝不是为了自身而展示其感觉范式、形象和思想,而是具有超越现实的指涉象征意义,包括制作族群的自尊、价值、偏好和记忆等,以加强其族群和文化身份,或为了鼓励自信、担当和团结,或为了信仰、生产、庆祝、纪念、谋取有益等,不一而足。但在视觉文化繁荣增长的今天,其生存依赖于大众的视觉接受,无论从景观化视觉惊奇的探求到娱乐、乡愁记忆的消费,民族艺术的视觉文本展示,即便远离了巫术、宗教和族群文化生活的原生情景,使之处于“失根”状态,其于现代性时空中大大拓展了人们理解社会和自我的文化与人类学言说空间。视觉文化温床上滋生了许多恶俗的世界观景象,包括性(色情)、暴力、各种低俗娱乐等等,民族艺术在这样的社会视觉文化背景当中,则具有民间和精英两种文化特质,雅俗混融后而转向了商业意图,却又兼具传统文化的风格特征,大部分民族艺术活动所传递的生活景象纯真而美好,族群图像所建构的视觉空间真诚而激情。如果民族艺术的“失根”状态能够稳妥地转变为另一种适应全球化和城市化的“生根”形式,开启民族艺术的稳定性和经久性创新,置身于一种恰当的文化背景之中,依然能够表达族群成员的思想和情感,并给予他们族群生活文化的指引,那么民族艺术的创新和发展,其生命力的增长也未尝不是大有希望的。
(本文刊于《思想战线》2016年第01期,注释及参考文献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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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微信公众号(folklore-forum) 【本文责编:张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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