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无论是面对祖先还是恶灵,达巴都需要借助对空间和时间的认识来实现上述分隔、重逢的过程。在惹弥中,他回顾了支系迁移的历史,并将其与具体的地形、地理知识相联接;在惹撇中,则涉及传统历法在空间方向上的表现形式(库、奇、几鲁),以及山岳、河流、村庄等不同场所在纳人文化中的意涵。在认识论(epistemology)意义上,纳人在空间向度上(地理环境、地形)与时间向度上(历史、历法)的认知,实现了有机的融合与转化;
最后,围绕接送祖先、驱逐恶灵而构建起来的时空认知,均通过达巴的仪式唱诵和动作而得以稳定传承和反复“上演”(mise en scène)。根据不同的群体(支系/氏族、生者/死者、人类/恶灵),达巴为其提供了相应、具体的“解决方案”:走不同的道路。因此,惹弥与惹撇也回答了如何展现、维系纳人时空认知逻辑的方法问题。
通过研究达巴在仪式中的惹弥与惹撇行为,我们看到了一套完整的纳人文化体系:宇宙观中的不同范畴彼此区隔并频繁互动;有关时间和空间的认知相互融合,为上述互动提供基础;通过仪式表演,互动得以实现;最终,相关的知识与实践在达巴传统的延续下得到传承。
在美国人类学家巴索(Keith Basso)针对亚利桑那州的西阿帕奇人(Westen Apache)的研究中,“用场所来说话”(Speaking with names)构成重要的主题。巴索发现,当地人在日常谈话中频繁采用一种特殊的、引用场所名称的方式,以此唤起个体有关祖先在各地旅行的记忆:交谈各方依次描述若干场所的环境和地形特征(如植被、地貌、水文等等),并强调“故事曾经在此发生”;更重要的是,场所的描述方式是固定的,这意味着后人跟祖先用同一个视角、仿佛亲身经历般地叙说相关的经验。在纳人的案例中,惹弥无疑和上述情况高度类似,即祖先的迁徙过程一再地重现,激活方式与特定场所的空间特征结合紧密。不同之处在于,纳人通过达巴这一特殊的传承和仪式传统来上述过程,而西阿帕奇社会中的场所和记忆唤起则是日常性和普遍化的。
缪格勒(Erik Mueggler)对中国云南永仁县的㑩㑩颇人(彝族的一支)进行研究后发现,当地的巫师——毕摩——在驱逐鬼魂时,为其描绘出横跨云南、四川等境内多地的“地图”,有时竟远至上海、北京、台湾和朝鲜。缪格勒形象地称之为“有关痛苦的地理学”。这为进一步讨论、比较纳人的惹撇提供了参照:㑩㑩颇人的驱鬼仪式借助了毕摩的空间知识,目的是将鬼魂赶出他们所居住的地区,实现地理上的分隔;达巴则从历法系统入手,将空间分割成若干方向,依照情况选择其中适合驱逐恶灵的道路,然后指引恶灵离开,最后不忘将道路封死。在上述两个案例中,人类与鬼魂/恶灵——或者进一步地,干净与污秽、正常与非正常、此处与彼处——均依照人们的宇宙观而被一一重新排序、安置。
总之,对惹弥与惹撇的研究揭示了纳人文化中重要的时空认知逻辑。为祖先和恶灵开辟道路的不同方式,显示了纳人认知在时间、空间向度上的融合与相互转化;通过达巴的仪式传统,这一时空认知逻辑得以传承并反复被“激活”。上述发现加深了我们对纳人社会和文化独特性的理解和认识。此外,尽管针对不同社会、文化的个案研究有愈来愈多之势,跨文化的比较研究还相对匮乏,期待未来有更多这方面的讨论。
(本文刊于《民族研究》2016年第4期,注释及参考文献参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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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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