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借神会乡:迎神赛会的社会功能
番禺地区的迎神赛会活动中,单个村落的神诞庆典,以酬谢神恩为主要目的,而跨村落的出会巡游则更多地借助神诞节日的象征符号及仪式体系,对内凝聚本宗本族的力量,对外则联合数个甚至十数个弱村异姓,合纵连横,其目的则是抗击兵匪祸患的劫掠以及强宗大族的欺侮。
1.约纵连衡
明朝以来至民国时期,番禺地区除鸦片战争、抗日战争时期遭受英军、日军的侵略洗劫之外,在承平年代,兵匪祸患,械斗频仍,导致地方常遭遇劫掠,百姓生活动荡不安。在《广东新语》中,屈大均曾记“粤中多盗”。民国年间,县内治安混乱,盗贼蜂起,聚散无常。其中较著名的股匪,有“驳壳会”、贵人初、罗鸡洪、梁猛虎;抗战时期有谢活荣、曹荣(后叛国投敌)、李辅群(后叛国投敌)等,各据一方,霸耕夺产,勒收“行水”及“保护费”等。另外,传统时期,番禺地方社会风气“好勇斗狠”。每年龙舟竞渡,稍有不慎,辄酿两乡械斗。
端阳竞渡,两乡龙船,亦往往互掷玻璃樽,进退击刺,如临大敌,翁与婿,舅与甥,不相让,死伤亦不相顾。甚或酿成械斗,各据险要,互相争夺,而各乡、各族,亦各出其子弟以相助。所有运输、救护、饮食等事,则各乡妇女争任之,各乡妇女无畏缩不前者,亦无阻止其家中男子上前线者,至清末则妇女亦上前线矣。
如此大规模的地方械斗,乡族乃其强大的支撑,乡族甚至为因族中利益而死的族人提供抚恤,此风所染,以致地方械斗累年不息,屡兴诉讼。
械斗既累日不解,或由两造各邀公正绅耆评其曲直而裁决之,或由地方官传谕董事为之劝解而调和之。如两造终不服,则先停战,而控之于官,静候判断。亦有两方既分胜负而再兴讼者,且有斗死多人而绝不报官者。
在地方管制力量局促的年代,禺南地区的民田、半沙民地区,强宗大族拥有丰厚的公尝、族产,拥有共同体认同的祖先、神明以及祭祀仪式体系,可以维持宗族的自我管理与自我运行,凝聚共同体的力量,抵御外来匪患及他族的侵扰。晚晴时期,沙湾、南村、石楼等地的大族,皆有数目不等的团练,团练成员主要是农民,“无事则负耒力田,闻警则操戈御侮。”“其饷则取之乡之富人、大贾,及巨姓之蒸尝,与墟市地产之租税,有司无所利焉。乡中兵食各足。”
此外,明清以来,在禺南地区的乡间,强宗大族多筑高楼,凡遇盗警匪警,乡民相率登楼避乱。高楼“大都是当地群众为防避盗匪抢掠或因宗派纠纷而建,也有一些是地主恶霸,为独霸一方而在交通要道建造的防御性据点。”
与强宗大族相比,那些弱村小族,因积贫积弱,无以累积强大的公共财产,一旦面临外族入侵、兵匪祸患以及强宗大族的欺凌,其生存势如危卵,难以自保。各弱村小族为了生存,只有联合起来,组织共同体联盟,才有力量抗击兵匪祸患和强宗大族的欺侮。
又十乡二十乡歃血连盟。一乡有盗,或为盗之哨探,则同盟诸乡共执而溺之于江,而勿以闻。
明清以来,屈大均所说的诸乡歃血联盟,在禺南地区多以“会”为表现形式。清末民初时期,禺南一带乡村社会矛盾日趋尖锐,社会动荡,兵匪横行,乡族之间械斗频仍,强宗大族欺凌弱村小族的事件时有发生。弱村小族为求自保,便数乡联盟,以神明为共同体认同的象征,结成横跨数村的“会乡”组织。
会乡,其始由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暴凌愈甚,积忿愈深。弱小乃约纵连衡,思图报复。会乡从此起,吞占亦从此起。但一乡之事,尚不难于排解;会乡既多,头绪愈繁,此依彼达,朝三暮四,如治丝而棼之,清釐更弗易矣。
禺南地区有较大影响的“会乡”组织为横跨东环街、南村镇十乡(榄塘、左边、东沙、龙美、樟边、横坑、朱坑、坣头、白沙堡、甘棠)的“关帝十乡会”。旧时,这十乡均为弱村小族,当地有种说法:有女不嫁龙东榄左(龙美、东沙、榄塘、左边),可见这些村落在当地社会地位低下,经济实力贫弱。
关于“关帝十乡会”的来历,村民已无法提供确切的资料。据何威洲先生介绍,明崇祯17年(1644),首先以龙美、东沙、榄塘、左边、坣头、白沙堡六个乡的首脑,就如何集中力量联手对付附近恶霸势力欺压进行商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六乡的绅衿父老正式召集商议联盟,借用白沙堡乡庙作为聚会点,磋商联盟事务。后来朱坑、甘棠、横坑、樟边四乡相继加盟,组成了十乡联盟(十乡会)。各乡决议筹集资金建一间十乡议事会所(十乡关帝庙)。1846年道光年间,经十乡首脑商议,由各乡捐资,于1847年在东沙村坣头乡选址建了一间十乡庙,庙内供奉的是“关帝”神像,取其忠、义、仁。“十乡关帝庙”除供十乡长老议事外,还供各乡民敬奉“关帝”神像。
每年的正月初七为“十乡会”的“接神日”,正月初十为“十乡会”的“会景日”,即绕境巡游,正月十一为“朝神日”,向外界宣示十乡的团结强大。“关帝”神像在当年当甲的乡座镇一年(正月初七至次年正月初七),座镇期满一年由次年当甲的乡到上年当甲的乡接“神”后,安放座镇本乡。当甲乡位列“会景日”巡游队伍的首位,中间则是各色舞龙舞狮、花篮、八音锣鼓等,队尾是“关帝”帅印。在巡游过程中,善男信女候在路边,手里拿着盖印纸轮候“关帝”帅印盖印,盖上帅印的印纸放在家中,村民认为能保佑家人平安健康吉祥。
上世纪50年代大跃进期间,“十乡关帝庙”被毁。当地的村民虽无法提供“十乡会”起源的确切时间,但他们的口述皆一致回忆,“十乡会”的缘起皆因他们作为弱村小族,无法忍受附近强宗大族的欺凌,便结盟还击。
以前,榄塘、左边、东沙、龙美、樟边、横坑、朱坑、坣头、白沙堡、甘棠这十条村,都是细小村,土匪经常来洗劫,这十条村就结盟,大家互相救济、互相帮助。一遇紧急情况就敲锣,在田里干活的村民就赶到家里拿枪。据说钟村的土匪有一次去大龙打劫,返程时顺便打劫白沙堡,村民一见土匪,便鸣锣示警,附近朱坑、坣头、左边等村的村民纷纷来到白沙堡助威。我们东沙村虽然村细小,居住分散,但每家每户都有枪,不远不近,一呼百应,土匪不敢近村。
附近的蔡边是三条大村,蔡姓,不参加十乡会。村大,有钱人多,势力大,地主恶霸多,把我们村祠堂门口的田都买掉了。解放后,田地都分掉了,没有之前的势力了。
旧社会有大村欺负小村,大姓欺负小姓的现象,也有地方恶霸欺负小村小姓,比方樟边,有冯、方、杜、朱等姓氏,人口少,受大村大姓还有恶霸欺负,樟边附近的十条村就结盟组织十乡会,抗击外姓。旧时十乡会出会时有一对联:数百年前乡村细小鸡犬不宁遭洗劫,十约结义万众同心齐心协力保平安。
至于什么是“会”,村民有自己朴素的解释:
以前就是地域联合、搞派性、打架。这十条村比邻而居,某条村遇到紧急情况,就鸣锣示警,邻村一听到锣声也应声鸣锣,一村传一村,各条村的人紧急集合前往出事村落。同姓三分亲啊!比如两姓之间有历史恩怨,如果本家有事,附近其他村的同姓就会赶去帮忙噶。
但是,村民都强调,虽然十乡会的起因有历史原因,但现在恢复这些祠堂活动,已经没有旧时的“派性、打架”观念了。
2.庆叙亲谊
旧时,跨村落的“会乡”组织出会扮色巡游活动,还有一个重要的社会功能,即娱人娱神的同时,村族内部、村族之间的亲朋好友借此机会相互往来,宴饮聚餐,畅叙亲情友情。
清代,今番禺石楼、化龙、石碁等镇的邻近乡村,属茭塘司冈尾社。清朝年间,每年农历二月二十三日洪圣王诞日,冈尾社十八乡举行盛大的“十八乡出会”活动。“十八乡出会”所祀南海神,当地人多称之为“洪圣王”,庙在潭山村冈尾,为扶胥江南海神庙(今黄埔区南海神庙)之离宫。1950年,最后一届“十八乡出会”在苏坑乡(今眉山村)举行,1960年代冈尾庙被毁。
据现有文献及实物推测,自清顺治戊子年(1648)春起,冈尾社十八乡每年轮值,举行“十八乡出会”巡游。康熙四十九年(1710),时任怀仁知县的番禺当地举人邓正蒙撰文,记冈尾社重修南海神祠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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