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食品谣言是民众对于食品安全问题的自我提醒和自我教育。现代食品工业日渐脱离公众视线和常识,给公众造成了不安全感。“三鹿奶粉”等一系列食品安全丑闻,引发了民众对于食品工业、企业良知、政府监管的不信任情绪,刺激了谣言的生产和传播。网络食品谣言无论在数量上还是攻击频率上都远远超出了传统食品谣言,但多数都是传统谣言的变体,如食品添加剂谣言、虫害与病害谣言、污秽食品谣言、食疗与食物相克谣言等。网络食品谣言的叙事生长点主要体现在:一、新材料新技术背景下新题材的产生;二、劝导篇幅加大,专业术语和精确数字的出现;三、图像的出现改变了谣言信息的构成要素。
关键词:食品安全;食品添加剂;假食品;转基因食品;网络谣言
文章编号:1003-2568(2017)05-0018-10中图分类号:C912.69
文献标识码:A
作者:施爱东,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邮编100732
一、食品谣言日渐成为网络谣言的重灾区
所谓食品谣言,即与食品安全问题相关的谣言。食品安全似乎是个现代性的问题,在未有卫生、环保、绿色、有机、低碳、转基因等概念之前,食品安全并不是一个涉及全社会的、普遍关心的社会问题。我们以“食品安全”作为篇名关键词,检索中国知网,可以得到如下数据:
其中,20世纪70年代的两篇文章都是翻译稿,至今没有被引证过一次,影响极小。直到20世纪80年代,多数涉及食品安全的论文都还是以介绍国外相关研究为主。2001年,以食品安全为题的论文首次突破100篇,但是,该年被引证最多的几篇论文依然是研究综述。此后数年间,食品安全方面的发表量呈现迅猛上升的势头,2004年的年产量开始突破1000篇,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年发稿量很快超过5000篇。
但即使有了“安全”“绿色”“有机”这些概念,也还需要一个或几个公众事件来引爆群众的恐慌情绪。2008年的“三鹿奶粉”事件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此前,2004年被引证最多的两篇论文分别题为《食品安全:消费者态度、购买意愿及信息的影响——对南京市超市消费者的调查分析》《中国消费者对食品安全的关切——对天津消费者的调查与分析》。可见食品安全的概念已经日渐深入人心,对食品安全的担忧已经影响到了公众的消费选择,但是,这种担忧尚未引发谣言泛滥。
“三鹿奶粉”之后,接连爆发了“地沟油丑闻”,以及“毒大米”“苏丹红”“塑化剂”“瘦肉精”“病死猪”事件。不断曝光的各种食品安全事故,一次又一次地刺激公众脆弱的神经,终于酿造出一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舆论环境。
食品谣言往往披着“科学”的外衣,关注公众健康和食品安全,既不引发群体性事件,也没有具体的攻击对象,不会激怒具体的起诉者,很难被列入国家机器的打击范围。2013年之后,食品谣言在网络谣言中的占比越来越高,时至2017年,“网络上有关食品安全的谣言已经占到各类网络谣言的45%,位居第一”,成为网络谣言的重灾区。
二、四类传统食品谣言
在具体讨论网络食品谣言的类别及特征之前,我们先简单回顾一下口传时代的传统食品谣言。口传谣言大多具有叙事特征,一般讲述某个损害事件,谣言不仅涉及损害行为,还有特定的执行者,以及具体的损害对象。我们大致将之分为四类:一是下毒;二是下蛊、下瘟疫;三是下秽物;四是食物相克。
“有人下毒”是传统食品谣言最常见的攻击手法。谣言往往将矛头对准“外来群体”或“敌对势力”,将之锁定为损害行为的执行者;毒药的载体,往往是水井、粮油、牲畜等间接载体,也有直接在食品中落毒的。鲁迅在《谣言世家》中讲到了辛亥革命后的一件往事:杭州的旗人被断了皇粮之后,只好各人自寻生计,做起了小生意,有的卖糕饼,有的卖小菜,生意也还不坏。自食其力本是一件好事,然而,“祖传的谣言起来了,说是旗人所卖的东西,里面都藏着毒药。这一下子就使汉人避之惟恐不远,但倒是怕旗人来毒自己,并不是自己想去害旗人。结果是他们所卖的糕饼小菜,毫无生意,只得在路边出卖那些不能下毒的家具。家具一完,途穷路绝,就一败涂地了。这是杭州驻防旗人的收场”。鲁迅讽刺了自称酷爱和平的杭州文人,也会有杀人不见血的武器,那就是造谣。
蛊是一种神秘的毒虫,或者毒虫所制的迷药,专门下在食物中害人。“凡蛊毒有数种,皆是变惑之气。人有故造作之,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白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患祸。”蛊毒谣言主流行于中国南方地区,历代文人笔记、医学典籍和官方史志均有大量记载,言之凿凿,足以成虎铄金。如《搜神后记》:“昙游道人,清苦沙门也。剡县有一家事蛊,人啖其饮食,无不吐血死。游诣之,主人下食,游便咒焉,一双蜈蚣长丈余,于盘中走出。饮食归,安然无他。”下蛊谣言最常见的故事模式,就是使用咒语,或剖开病体,或揭开隐体之后,发现其中藏着若干毒虫,而这种毒虫,正是至人疫病或死亡的罪魁祸首。
古人缺少卫生知识,每有瘟疫流行,必有蛊毒谣言。清代嘉庆、道光年间发生霍乱,许多文人记录了疫畇中传闻,如张《琐事闲录》:“当时人恐惧,讹言四起,千奇百怪,不可备述。然俱得之耳闻,未敢遽信。惟西瓜中切出蚰蝎,茄中破出毒虫,则是予所亲见。”溎孙兆《花笺录》:“西瓜人不敢食,有司亦出示禁卖,每每破瓜,其中辄藏毒物。”道光《桐城续修县志》:“道光元年辛巳秋七月,鸡翅生爪,如人指甲,啄人人即病,其鸡喉中有小蛇,又鸡卵中亦有小蛇,如红线蜿蜒,人不敢食。”由于动植物虫害往往与受害病体相关联,人们很自然就会在“虫”与“蛊毒”“病体”“瘟疫”之间画上等号,相信食用了遭虫害的病体,虫害就会转移到自己体内。
秽物虽然没有毒和蛊凶险,但下秽物的故事却更加常见,尤其是以人体排泄物为主的污秽物事,频频出现在一些“机智人物”的传统民间故事当中。如《庸闲斋笔记》记录一则袁丹叔唬人吃粪的故事:“乡人每泊粪船于门外,先生恶之,乃买羊肉柈一,密置河畔。乡人担粪归,将饭,见肉,疑为人所遗者,大喜,亟啖之。先生俟食讫,乃至岸侧,佯为周视,故作喜状,曰:‘这畜生,今日必死矣!’乡人惊问故,则曰:‘此地有恶狗,吾买砒霜置肉内毒之,今既食,除一害矣。’乡人大恐,承系已食,恳其救解。先生佯惊曰:‘我毒狗,不毒人,此系尔自作之孽,非我罪过。’乡人愈哀恳,至涕泗,乃指粪曰:‘亟啖此,或可解。’乡人畏死,从之,大吐,委顿。”类似下秽物故事中的桥段,一旦落实为现实中的人与事,就有可能演化成食品谣言。
食物相生相克的谣言大概是最具中国特色的食品谣言。在中国古代阴阳五行生克理论的基础上,滋生了大量关于食物生克搭配的养生知识。如五色、五脏均可以对应于五行,套用一下五行生克理论,也就有了所谓五色入五脏之说。以豆类养生的说法为例,据说肾属水,色黑,所以黑豆养肾;心属火,色红,所以红豆养心;肝属木,色青,所以绿豆养肝;肺属金,色白,所以白豆润肺;脾属土,色黄,所以黄豆养脾。
1935年,南京出现流行病,坊间传闻是食品相克致病。中国生物化学的开拓者之一郑集(1900—2010)教授决定通过试验来粉碎谣言,“他选择流行最广并且在日常生活中同食机会较多的香蕉与芋艿、花生与黄瓜、大葱与蜂蜜、牛肉与板栗等14组食物,依照普通膳食烹调与搭配方法,将每组食物同时喂食白鼠、猴。最后还选择这14组中最普通的饮食以人试食,在食后的24小时内,所有被试动物及人的表情、行为、体温及粪便颜色与次数等都正常”。郑集也因此成为“食物相克论”最著名的辟谣实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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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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