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洲的消费者们认为,可食动物的肉和吃它们的场合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简单的公式:菲利牛排之于汉堡包,如同一顿精美的晚餐之于普通的午餐。我们总是忽视了理性外表之下潜在的东西:我们并不会买汉堡包招待尊贵的晚宴客人;这是文化价值的整套编码,它与所谓的营养价值几乎毫无关系,反而更多牵涉到肉的这样一些区别:比如肌肉和内脏,外部的肉和里面的肉,切割的肉和研磨的肉,精细准备的菜肴和三明治等等。想想美国超市里顾客在不同肉类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并不是出于实用的考虑,而是为了做一些与前一天晚餐不同的东西,而这种不同是由一套复杂的“主菜”谱系、烹调方式决定的。再想想西方服饰的有意义的差异。我们用在买衣服上的金钱理性并不能解释服饰风格的差异。
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被意义地建构起来、与文化相关的物品所迷惑的世界里,比如黄金、石油、钻石、黑比诺葡萄、奔驰轿车、Heirloom番茄、丝质衣服、麦当劳的汉堡包、古琦的钱包。这就是由特定的文化价值所建构的自然;然而这种文化价值的象征性品质却被纯粹地理解成物质品性,它的社会资源却被归因于个体欲望,它恣意的满足却被神秘化为普遍的理性选择。
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是通过供-求-价格机制自行运转的,因此显得与其他关系和机构相脱离,它不同于宗教、政府、亲属制度,以及其他类似的社会“外在”部门。但是如何解释牛排和汉堡包,男装和女装之间的意义差别呢?供-求-价格体系本身也被嵌在更大的文化图式中,因此是由文化价值所驱动的。市场通过供求来运作,其实它是以物质的词汇来实现这种文化整体性的象征价值的一种有效方式。
三、亲属关系是对自私自利人性观的否定
事实上,西方社会哲学长久以来就有另一种理解:把经济人作为人性和文化秩序范式。我们关于人性的各种理论忽视了有关人的条件,也忽视了唯一真正作为人类社会性的普遍准则:亲属关系。在一个自我和利益与他人的存在不可分开的地方,在自我和利益是一种非个人的关系、而不是个体属性的地方,利己主义还能意味什么呢?
亚里士多德在谈到亲属关系时,将这种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作为自我存在的本质;他对于普遍人类社会性的定义在某种程度上人类学家们至今仍未超越。亲人是彼此从属的人;亲属关系是一种相互存在的关系。亲人之间互为彼此的一部分,正如亚里士多德所强调的,这种相互关联也许是存在的同一性关系,比如同胞兄弟或共同祖先的后代;或者是一种互惠的、补充性的关系,比如夫妻关系。除了继嗣和婚姻,人类学家们已经记载了大量社会手段,包括共居、共食和礼物交换等;亲属关系通过它们才得以建立。
亲人之间经历着互相的生与死。亲人们依照彼此的关系行事,他们是自身能动性的内在资源。他们的身体甚至并不是个人的私有财产。身体状况是村落关注的事,因为它表明社区关照其成员的能力,以及其成员关照它的能力。
随之而来的是,经验也并不是一种排斥性的个体功能。只要人们互为他者,他们就会共享某些经验。当然不是在感觉的层面,而是在意义的层面。人可能会因为他们的亲人在道德方面的违规而生病。在许多社会,亲属遭到伤害,亲属必须由此得到补偿,死亡补偿则更多;同样,许多社会还存在着象征性地与亲人共死的方式:不仅通过自我伤害的方式,还包括一些否定其正常社会人性的哀悼实践。
自私自利是自然而然的?对于世界上绝大部分地方来说,西方人所了解的自私自利其实是非自然的。自私自利被视为一种人性的缺失。另一方面,如果说自我、身体、经验、愉悦、苦难、能动性、意向乃至死亡,在如此众多的社会中都是超越个体的关系,那就意味着西方社会关于人的利己主义的动物本性的看法,无非是世界人类学领域中的一个幻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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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 【本文责编:谷子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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