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书·禹贡》禹导“二十八山”与禹“治水”的真相
无独有偶,被认为与《山海经》有密切联系的《书·禹贡》中也载有“二十八山”,这点古今治《禹贡》中皆未加注意,而为古代星占学家发现。《禹贡》所谓的“导山”部分为:导岍及岐山,至于荆山,逾于河。壶口、雷首,至于太岳。砥柱、析城,至于王屋。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西倾、朱圉、鸟鼠,至于太华。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导皤冢,至于荆山。内方,至于大别。岷山之阳,至于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
《禹贡》中禹的“导山”,古代注家也往往置于“治水”的背景加以理解,如孔《传》:“更理说所治山川首尾所在。治水通山,故以山名之。”孔颖达《疏》云:“所治之山,本以通水,举其山相联属,言此山之旁所有水害皆治讫也。”[27]
其实治水何与乎导山?宜乎前人于此志疑者甚多也,如宋人多云“随山通道”,王夫之谓“刊木治道以通行旅”,清人胡渭《禹贡锥指》“导者,循行之谓”。[28]然古代注家以“治水”说“导山”,当出于传承,绝非他们的信口开河,只是其中的契机不为他们所解罢了。
从“岍山”至”敷浅原”,正好是二十八座山。唐人李淳风《乙巳占》卷三引纬书《洛书》,将此二十八山与天上二十八宿星对应。[29]《禹贡》导山,以地上名山对应于天上二十八宿星,实际上是以二十八宿星为蓝本,以地上一座山对应天上一座星宿,形成天地相应的格局,所谓分星、分野也。则其“导河”,亦必关乎天文学上的考量。天上有一条银河(又名天河、星河、河汉、长河、星汉、云汉银汉、天津等),是不是也是禹“治水”考量的基础呢?正是。我们发现,禹“导山”的顺序与天上银河起没行径一致。《晋书·天文志上》有“天汉起没”的内容,“天汉”指“银河”,“天汉起没”,是以二十八宿作为天球上的坐标,来明确银河在天上的起没行径,亦包括它的长度、阔度等:
天汉起东方,经尾箕之间,谓之汉津。乃分为二道,其南经傅说、鱼、天籥、天弁、河鼓,其北经龟,贯箕下,此络南斗奎、左旗,至天津下而合南道。乃西南行,又分夹匏瓜,络人星、杵、造父、腾蛇、王良、傅路、阁道北端、太陵、天船、卷舌而南行,络五车,经北河之南,入东井水位而东南行,络南河、阙丘、天狗、天纪、天稷,在七星南而没。[30]
将“天汉起没”之行径与《禹贡》“导山”之次序作一比较,会发现禹“导山”的顺序与天上银河起没于二十八宿的行径一致:(起东方宿)太岳(尾宿)→砥柱(箕宿)→(北方宿)析成(斗宿)→王屋(牛宿)→太行(女宿)→碣石(危宿)→西倾(室宿)→(西方宿)鸟鼠(奎宿)→熊耳(胃宿)→外方(昴宿)→桐柏(毕宿)→(南方宿)荆山(井宿)→内方(鬼宿)→岷山(星宿)。
《禹贡》中禹“导山”,由东方山而北方山而西方山而南方山,与银河起没之由东方宿而北方宿而西方宿而南方宿一致,禹治水取象天上的银河,而天上银河的起源之地,正是“尾箕”之间,“青丘国”对应于天上的“尾宿”,此所以步天的“竖亥”要“左手指青邱北”了。“九尾狐”是天上“尾箕”的象征,在星占的意义上,“尾箕”关乎“后宫”,这是禹“治水”之始,得以遇见“涂山氏女”、“九尾狐”并与之“成婚生子”的契机所在。
注释
[1]袁珂云:“此青丘山地望亦当在东,与‘青丘国’‘青丘泽’同,经乃误记于此。”见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年版,第231页。
[2]何宁《淮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379页。
[3]同上书
[4]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曰:庄逵吉云:《御览》此下有注云:“皆日所出之地也。”王引之云:“青土当为青丘,字之误也。(《御览》引此已误。)《本经篇》缴大风于青丘之野”,(今本野误作泽,辩见本经。)高注曰:“青丘,东方之丘名。”即此所云“东至青丘之野”也。《吕氏春秋·求人篇》亦云:禹东至榑木之地,日出之野,青丘之乡。”《海外东经》云:青丘国在朝阳北。《逸周书·王会篇》“青丘狐九尾”,孔晁曰:“青丘,海东地名。”服虔注《汉书·司马相如传》云:“青丘国在海东三百里。”(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85页。)“日所出之地”、“东方之丘”、“海东地名”、“海东三百里”云云,都无法指实,古代注家不知“青丘国”关乎天上星象,故只能强为解释了。
[5]见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57页。
[6](梁)肖统编(唐)李善注《文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六册,第2256页。
[7](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298页。
[8]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3月影印本,第298至299页。刘锡城先生也认为丁山说的九尾狐即天象上“尾为九子”的论断不无道理。(见刘锡城《象征—对一种民间文化模式的考察》,学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111页。)
[9][11](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298页。
[10]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版,第580-581页。
[12]同上书,第582页。
[13](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298页。
[14]吴晓东《山海经语境重建与神话解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75页。
[15]唐代僧人皎然《寓兴》诗亦云:“天上生百榆,白榆直上连天根,高枝不知几万丈,世人仰望徒攀援。谁能上天採其子,种下人间笑桃李。因问老仙求种法,老仙嗤我愚不答。始知此道终无成,还如瞽夫学长生。”(见清人翟灏编《广群芳谱》卷七十四,上海书店1985年影印本,第1765页。)
[16]见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53页。
[17]吴晓东《山海经语境重建与神话解读》,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60页。
[18]徐元诰《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95页。
[19]程贞一、闻人军《周髀算经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2页。
[20]同上书,第2页。
[21]见袁珂《中国古代神话》,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26页。《左传·哀公七年》:“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国语·鲁语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所说事例略同,古文家因谓涂山即会稽之山,或说“禹会诸侯”,或谓“禹致群神”,可见是传说。上古又有禹巡守崩于会稽之说,今会稽又有所谓“大禹陵”,人们很容易将会稽山与涂山相联系,然涂山为会稽山之说与其他诸说一样,当如杨伯峻先生所谓“皆传说,不必深究。”然杨先生又据《水经·伊水注》、《方舆纪要》等谓涂山即三塗山,在嵩山附近。(见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3年,第1642页。)
[22]杨宽:《中国上古史导论》,载《古史辨》七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62页。
[23]丁山:《古代神话与民族》,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98-199页。
[24]见(清)王先谦《释名疏证补》,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43页。
[25]《十三经注疏·周礼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77-78页。
[26]《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2页。
[27]黄怀信整理《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26页。
[28]参见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译论》,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761-762页。
[29]纬书《洛书》二十八山与天上二十八宿星的对应为:(东方七宿):角,岍山;亢,岐山;氐,荆山;房,壶口山;心,雷首山;尾,太岳山;箕,砥柱山。(北方七宿):斗,析成山;牛,王屋山;女,太行山;虚,恒山;危,碣石山;室,西倾山;壁,朱圉山。(西方七宿):奎,鸟鼠山;娄,太华山;胃,熊耳山;昴,外方山;毕,桐柏山;觜,陪尾山;参,皤冢山。(南方七宿):井,荆山;鬼,内方山;柳,大别山;星,岷山;张,衡山;翼,九江;轸,敷浅原。(转引自江晓原《历史上的星占学》,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301-302页。)纬书《洛书》所云,当是古代星占学的传承。
[30]《晋书·天文志》,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307页。
(原文刊于《文化遗产》2017年第1期)
继续浏览:1 | 2 | 3 |
【本文责编:程浩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