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呜怜儿”就是吐谷浑人的《阿于(wu)歌》
在作出上述的考证之后,笔者要进一步指出,花儿两大流派中的洮岷花儿南路派的“阿呜怜儿”,就是当年吐谷浑人传唱的《阿于歌》。
“阿呜怜儿”是中国花儿两大流派之一的洮岷花儿南路派的唯一曲调,高亢激越,质朴粗犷,结构简单,有明显的原始特质。起唱时猛呼“阿呜阿呜”(或“啊欧啊欧”),且句句均以“阿呜”(或“阿欧”)起调。隔山呼应,隔水问答,真情实感,发自肺腑,以直截的倾诉切入人心,引起听者心灵的震颤。由于音调过高,超出正常音域,演唱者多用假嗓子(即尖音)歌唱。“其格调的悲壮,声音的高亢颤动,形式的单纯,都是从蒙藏游牧民族的歌唱脱胎而来,不同于一切山歌的靡靡之音。虽然内容尽管脱不了一切民间歌谣的歌咏爱情为中心的本质,但是直率豪迈的气概,流露于音色字眼之间,充分的表现了明朗爽快的‘西北精神’。”
张亚雄先生概括的花儿的这些审美特征,几乎就是针对“阿呜怜儿”而言的。甚至,“阿呜怜儿”的审美特征,还要比张亚雄概括的更加强烈、突出,有过之而无不及。故其又有“身扎刀子似的尖厉”的“扎刀令”的贬称。
宽泛地讲,河湟花儿(或称河州花儿)可以包含除“阿呜怜儿”外的一切花儿。普通的外地人听了河州、青海、宁夏乃至洮岷北路派的花儿,几乎感觉不到大的分别,但“阿呜怜儿”却无法被归入其中。一曲“阿呜怜儿”,可以独自挑起中国花儿的半壁江山,这是因其突出的原始特征所决定的。
“阿呜怜儿”这一曲调,以二郎山为传唱中心,密集流行于岷县的东、南、西部和宕昌县北部这一地域。另外,在漳县东南部、迭部县东北部、舟曲县南部等地,呈散点分布。
“阿呜怜儿”个性鲜明的曲调特征、超级稳定的乐句结构,是在同一地区经过长时期强化反复的结果。
当年吐谷浑“度陇而西”,到达洮水边上,立足未稳。《阿于歌》的传入,恰逢其时。吐谷浑以此作为强大的精神武器,在部族中强力推行,广泛传唱,以起到凝聚人心、鼓舞志气、抒发感情的“国歌”的作用。吐延、叶延等子孙,继承这一精神武器,在征战、迁徙的过程中,不忘传唱。在吐延翻越迭山南下征服龙涸、昂城之地氐羌时,就随之传唱到那里。李璘先生所记的博峪山歌,应是彼时的产物。
吐谷浑人一贯“向慕华风”,积极吸收汉文化,再加上北魏孝文帝都洛之后,强力推行汉化政策,禁止鲜卑语,《阿于歌》的歌词逐步消失(也有分化流传于花儿中的可能),但其曲调早已深入人心,在这一地区的民间完整保留。“不会写诗也会吟”,在民间完整流传的《阿于歌》的曲调,因其强烈的抒情性,被地方各族民众承袭,用以抒发感情,倾诉苦难,歌咏生活。如是代代相袭,流传至今,成为今日的“阿呜怜儿”。
“阿呜怜儿”密集流行于岷县东、南、西部和宕昌县北部这一文化地理特征,与这一带草场密布的自然特点完全吻合,与原兰州军区岷县军马场的分场分布完全吻合,从而更加说明“阿呜怜儿”的密集流行区,即是吐谷浑人当年的驻牧地。
逆向论之,距岷县城二十公里以外的北部地区,虽然同处于洮河沿岸及浅山区,且无什么障碍阻隔,但却没有“阿呜怜儿”这一曲调流行[url=#_ftn73][73][/url]。其中的原因,十分明确:岷县北部地区一直是干旱山区,地方人称“干北路”,没有必需的牧草,自然不适宜吐谷浑人驻牧,也就没有“阿呜怜儿”的传唱;而毗邻岷县南部的宕昌县北部数乡,都曾有牧场,故有“阿呜怜儿”的传唱。
而散点分布“阿呜怜儿”的漳县、迭部、舟曲等县局部地方,都是吐谷浑部族早期的短时间征战、驻牧地,都有草场可供放牧。当时“阿呜怜儿”正在流行,并未发生变异,其它的花儿曲调自然也未产生,故这一曲调被吐谷浑人原原本本带到了那些地方。
“阿呜怜儿”这一名称,在该曲调盛行区岷县一带的民众中长久流传。因该曲调起唱时猛呼“阿呜阿呜——怜儿”、且大多句子开头都加“阿呜”的呼号而得名。“怜儿”,是紧接“阿呜”后缀的单音节儿化音,发音为“lir”。
前已考清,“阿于(也即阿呜)”意为“阿哥”,“阿呜怜儿”起唱时猛呼的“阿呜阿呜”,就是慕容廆当初“阿哥阿哥”的呼唤,被声声重叠、不断反复,以抒发思念之情。在其它歌词消失(或分化)之后,“阿呜”一词被凝固下来,成为该曲调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和基本特色。因之,又成为该曲调的代称。而“刀子扎身”般的凄厉,正表明了呼唤的强烈程度。
当年的《阿于歌》应是由同一曲调的若干首歌曲组成的“组歌”。以今日的“阿呜怜儿”观之,其乐句简单,为单乐句结构。其歌词多以三句式为主,也有两句、四句的。另外,有类似长篇叙事诗式的“整花儿”,其乐句结构还是单乐句,只不过随内容的长短作反复而已。可以肯定,当年慕容廆抒发思兄之情,不可能只唱三五句、十来句,而是从方方面面淋漓渲染,极尽思念、呼唤之情。甚至还可能召集亲属部众、乃至众多女性,参与创作,竭力抒发思念、爱慕之情,以呼唤吐谷浑及其部众回归,协助自己开创大业。花儿中大量热烈、直露的情歌,似乎与以上原因有关。
花儿学界对这一曲调的称谓,有三类表述:
一、“阿呜”类。
在1940年重庆青年书店版《花儿集》中,张亚雄首次使用了“阿乌令”的称谓:“岷州有‘阿乌令’,洮州有‘尕莲儿令’。” [url=#_ftn74][74][/url]“盛行于岷州一路者叫‘阿乌令’。”
此后,这一表述为广大研究者沿用。2006年,由中国民协组织编写的官方性质的权威著作《大西北之魂——中国花儿》称:“二郎山花儿的曲调叫[阿呜连儿],亦称[阿欧令],因曲调起音突兀上扬、高亢粗犷,好似尖刀刺人发出的尖叫声,人们也称[扎刀令]。”
这一说法,同时指出了三种表述,首肯“阿呜怜儿”。
二、“啊欧”类。
1980年代以后,有较多的学者以“啊欧连儿”、“啊欧怜儿”等来表述这一曲调,这也是来自民间口头的称谓之一。因发声用气方法的不同,有些人在该曲调起腔时唱为“阿呜”,有些人唱为“啊欧”,故民间先有了“啊欧连儿”的称谓,再加上后来多数学者使用,这一称谓目前已成为该曲调的主流称谓。
前已说过,“怜儿”、“连儿”,在民间口语中,均为单音节儿化音,发音为“lir”,与岷县民间所称梨子的“梨儿”的发音完全相同。而“令”,则是研究者使用的称谓,与民间的原本称谓无关。
三、“铡刀”(“扎刀”)类。
1940年重庆青年书店版《花儿集》中,对这一曲调,有“扎刀令”的表述,后也为较多的研究者使用。此乃以其高亢、凄厉的曲调特征而起的贬义性称谓。而岷县民间,则有“铡刀怜儿”的称谓。其中的“铡”,读“杂”而发音为四声,并不同于民间读“扎刀”的“扎”(音调为三声)的发音。民间的“铡刀怜儿”这一称谓的缘起,尚不得而知,似与打柴活动及用具有关。
“铡刀令”这一称谓,也为较多的研究者使用,如《青海花儿曲选》载有朱仲禄演唱、林川记谱的《铡刀令。
上述三类称谓中,“阿呜”类使用最早,当源于该曲调在民间的最早称谓。“啊欧怜儿”是因歌手发声用气方法的变化而起,使用较晚。“扎刀怜儿”(“铡刀令”)是对该曲调的外在特征或演唱场合的概括,与曲调本体无关。
前已证明,“阿于”、“阿乌”、“阿呜”、“阿吾”等,同为一音,都是拟音,意为“阿哥”。至于《阿于歌》的“歌”字,同那个“之”字一样,也是后来的汉族史官们加进去的,并非慕容廆等人的原创。可以肯定,四世纪初的鲜卑民族,也还不会使用汉人的这个“歌”字,他们只是“阿呜阿呜”地唱,而不管称“歌”还是叫“曲”。
相反,“阿呜怜儿”的“怜儿(lir)”,我倒认为是慕容廆们的原创,其意类同于“可爱的人”、“爱人”、“尊敬的人”、“思念的人”、“心疼的人”等等。
前已说过,为了表达思念、呼唤之情,慕容廆需召集多人创作。除了父母,什么人的呼唤最能打动人?兄弟之情,固然血脉相连,情人的呼唤更能动人。浑、廆分道扬镳时,其父已经亡故。吐谷浑虽长而为庶出,料其母也已不在人世。因此,《阿于歌》中是少不了情歌的。何况,吐谷浑之父徒河涉归曾“分户七百以给吐谷浑”。吐谷浑带来的这七百户人,与慕容廆部众能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吗?吐谷浑与慕容廆的兄弟关系、慕容廆亲属与吐谷浑的种种关系、慕容廆部众与吐谷浑部众的种种关系,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花儿以情歌为主流的抒情特点。而花儿中“阿哥”“尕妹”这类词语的巨量产生、“我把仙麻丢在远路上”、“出门的阿哥们远了”、“出门的阿哥孽障大,家里的尕妹苦大”、“尕妹的眼泪淌干了,阿哥他走的远了”这类意象的反复出现,不也印证着它与生俱来的悲情基因和历史情境吗?
因此,洮岷南路花儿“阿呜怜儿”这一曲名,音、意均与吐谷浑人的《阿于歌》完全一致,“阿呜怜儿”,就是吐谷浑人当年传唱的《阿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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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2015-1-9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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