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悲观情绪弥漫在世界民俗学中。但中国民俗学界不愿意引用这段话,也许一是怕影响青年人的情绪,二是安慰稳定自己的情绪。我们不敢面对现实困境,当然缺乏改革勇气,也就没有方法和措施。阿兰•邓迪斯是一个敢于面对现实的学者。他指出,宏大创新理论的缺乏,以及大量不专业的人员参与,是导致民俗学衰败的重要原因。阿兰•邓迪斯这样的勇敢反思精神是值得赞扬的。他愤怒地批评美国民俗学只是一个追随者,没有理论话语,女权主义和表演理论都是没有理论的东西。但是他对于民俗学衰败的真正原因的认识模糊,也代表了整个美国民俗学界处于方向上的迷失状态。他的反思是形式的反思,没有触及美国民俗学的真正弊端:这个学科对于当代变化的世界没有应对方式,坐以待毙。阿兰•邓迪斯没有改变民俗学的“解释性”的主导倾向,没有开辟民俗学的新的学术范式,再多的解释,也还是解释而已。民俗学就是为了告诉人们:为什么有的人认为太阳是男性的神,而月亮是女性的神;但有的人又认为太阳是女性的神,而月亮是男性的神吗?
民俗学在美国本身就不够独立。民俗学者将其分为人类学的民俗学和文学的民俗学。阿兰•邓迪斯自己也是这样表述的,缺乏明确的学科意识。一个学科被另外一个学科吞并,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在欧美,认为民俗学隶属于人类学的主张很多,这种表述有些源于人类学者认为民俗学的研究与人类学大同小异,有些源于民俗学者本身就是人类学者,所以他们认为民俗学隶属于人类学一点也不奇怪。此外,民俗学者本身缺乏自主性,内心表达出对于人类学和文学的仰慕,造成学术自主性不强,其结局可想而知。在当今这样一个充满竞争的时代,民俗学正处在“劣汰”的过程中。民俗学愿不愿承认自己的“劣”呢?或者知道自己“劣”,却没有反思自己到底“劣”在哪里呢?中国有一些民俗学学科因为身处文学院或者中文系备受煎熬,摆脱不了民间文学的边缘性困境,因为民俗学不再属于文学学科,文学学科没有滋养民间文学的合法性了,能够边缘生存在那里都要谢天谢地。也有一些学校明明知道社会学应该发展民俗学,却拼命顶住不给民俗学合法空间,固执地认为已经有了人类学,还要民俗学干什么?对此,我们曾经劝说很多处在文学院和中文系的民俗研究者,要壮士断臂,像摩西出埃及一样,将民俗学放到法定的空间去发展。而对于那些社会学院或者社会学系不愿意接纳民俗学者,我们应该以法律武器和舆论工具,以及考核制度工具予以破解。民俗学者应该理直气壮地在社会学大家庭中成长。
为什么民俗学已经确立了社会学的学科属性,给了学术空间,但大家不愿去;而社会学明明知道民俗学属于自己的二级学科,却不愿意接纳?这个中原因很简单,民俗学不太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存在进入到一个新的学科的恐惧心理。这也让社会学有理由觉得民俗学与社会学无关。社会学的态度,其实是民俗学自己的行为传达引起的。大家不太知道民俗学究竟为何物,把一个不明的对象纳入自己的单位,或者把一个被认为不重要的对象纳入自己的单位,几乎是没有人愿意这样做的。对于社会学的不接纳,我们首先要自我反思,假如我们真的很厉害,人家为什么要拒绝?人家是怕民俗学学术水平太厉害,社会服务能力太强而抢了社会学的饭碗吗?事实可能根本就不是这样。
我们可以把民俗学的人类学研究、民俗学的文学研究和民俗学的宗教学研究等列为自己的学科分支,但是民俗学不能被看做人类学、文学和宗教学的杂烩。民俗学必须务实地到社会学学科下发展。在一时难以达到此目的情况下,民俗学要建立一个包容的学术共同体,其中可以包含人类学、文学、宗教学和历史学等学科的民俗研究者,也要包容社会上的民俗研究群体。
阿兰•邓迪斯所认为的民俗学衰败的第二个问题,其实不是问题,正是拯救民俗学衰败的资源。在美国民俗学会的年会上我们可以发现,美国社会对于民俗还是很关注的,公共民俗学比较发达,这应该是民俗学发展的最好社会土壤,不应该轻易排斥。
民俗学应该强化独立的学科意识,不能总是做追随者。这是我们面对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民俗学功能定位与研究实践存在矛盾。民俗学的功能是什么?我们的前辈有很好的表述。钟敬文先生在《建立中国的民俗学学派论纲》一文中指出:民俗学一是清理中国各民族的民俗文化财富,二是增强国民的文化史知识和民族意识民族情感,三是资助国家新文化建设的科学决策,四是丰富世界人类文化史和民俗学的宝库。(参考:钟敬文:《建立中国的民俗学学派论纲》,《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0年第1期。)这四点意见,第一和第四是属于资料学方面的,第二和第三是属于为国家和民族文化建设服务的,其立意是很高的。这是新世纪初的一篇论文,其中提到的很多的任务我们至今尚未完成。关于国家文化建设,我们在这方面有很好的继承。社会上一般都会把民俗学看做文化建设的一支力量,而社会一般都会把民俗看做一种文化资源。中国的民俗学整体上并没有像阿兰•邓迪斯所说的那样,处于严重衰败状态。一方面,民俗学界开始有了一些学术自觉,主动投身国家文化建设大潮中去;另一方面,社会对于民俗在地区发展中的期待增加,支撑着中国民俗学不断前行。可是,我们在实际研究中又存在着与这一目标不相符合的情况。民俗学的学术成果一出笼,人才一推向市场,我们便发现自己的目标和行动是不一致的。我们很多的研究并不是为了国家的文化建设,也与民族情感的培育不相干,一些学校培育出来的学生也没人要,这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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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文化遗产》2014年第6期 【本文责编:张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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