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作为资源的万荣笑话:从污名化到去污化
民间口头叙事作为民众心理结构的一种物化形态,向我们真实地展示了特定历史阶段民众的生活风貌及心路历程。关于万荣笑话的起源,目前学界比较一致的说法,认为万荣笑话源于明末清初时期荣河镇谢村的“七十二憎"。历史上,谢村就是荣河人口较多的村庄(2015年总人口数为 3300人),且位于万荣(荣河)到临猗县的交通要道上。1926年,荣河县尚无公路,交通运输主要依靠谢村南坡的一条车马大道,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会在该村住店歇息。且村民“性善诙谐",爱讲笑话,经过来往客商的互相传播后,广泛流传。万荣笑话起源于谢村还有一个经典笑话为证。
祁氏二争 立碑为证
晋南有个临河县。临河县有个祁家庄。祁家庄有个人叫祁二争。这个祁二争脑子缺根弦,经常说些痴熊话,干些愚蠢事,人们背后都叫他祁二愣。
这一年清明节,祁二争扫墓祭祖,见人家坟头墓碑林立,好不风光,便也想给祖先树一块德行碑。于是,他把河东高匠王万年请到家里。祁二争刻薄吝啬,招待王万年太差劲,粗茶淡饭,少盐没味,而他们一家却是酒肉鸡鱼,吃得满嘴流油。王万年气愤不过,便想报复一下。他知道祁二争是个二愣货,便把自己的大名刻到石碑中间一一一“先祖河东金石名师王万年德行碑",却把主人的名讳刻到碑的右下侧——“不孝男祁二争叩首敬立"。刻好碑后,王万年说:“请祁掌柜过目。"祁二争根本不懂碑碣章法,心想名师刻碑还能有错?便装模作样地瞧瞧看,点头称赞说:“嗯,不错,挺好!领银子去。"竖碑那天,宾客盈门,大家一看,都愣住了,又不好说破,于是,只好当面赞颂,背后讥笑。祁二争却乐颠颠地口念歪诗一首:
先祖德高望重,今日立碑为证。
从此祁氏二争,定然人人尊敬。
从此,“祁氏二争立碑为证"便成为笑话,祁家庄人人口传,一直流传到四社八村,妇孺皆知。
这则笑话采录于谢村,由于其带有污名化的色彩,所以在整理加工、重新创编的时候将县名、村名做了技术处理。而“污名(stigma)的特征损坏了主体的身份,把完整意义上的人降低为不完整意义的人,把人变得不那么人了。"
对谢村人来说,这“七十二憎"的故事是一种烦恼和耻辱,可谓是谈“憎"色变。后来,过往的客商来谢村再要听要讲“七十二憎"时,村民们知道后就气冲冲地成群跑去,非要让客商们讲完“七十二憎"才罢休,把客商们吓得趁晚上就溜走了。谢村人越是禁忌说“七十二憎",外边传得就越快。因为这“七十二憎',村里人常常和邻村的人起冲突。小时候,大伙割草成群,常常结伙和荣河、郑村、吴村、北里庄等土地连片的邻村娃打架闹事,距离远者,隔沟对骂、打口战,较劲者,飞沙走石、扔东西、砸对方,甚至刺刀见红,手脚并用,赤膊上阵的事屡屡发生,我也曾被打伤住过院,这其中的原因便是我们是“憎村娃"。那时外村人都说“谢村憎憎气,干敲锣鼓不唱戏",都不愿把姑娘嫁到本村,担心会染上“憎气"。当我到运城上学时,因为我来自谢村,还常遭到别人嘲笑,被大家起了个绰号叫 “下憎",上课时还被老师教训道,“怎么你憎气发了,白天睡觉哩!"
历史上谢村经常和周边村庄发生利益纠纷。在资源争夺过程中,谢村依仗村大人多,周边的小村不得不忍气吞声。在此状况下,这些村落的民众采取了“弱者的武器",将“憎气"这种本属该区域的文化特质附加于谢村人身上,并把这标签逐渐地放大,在污名被不断建构的过程中,许多本属于其他地方的笑话因子也被挪用过来,随着 “笑话树"的不断叠加,谢村被污名化的程度不断加深,刻板印象也就形成了。
1954年万泉、荣河两县合并时,县委书记王沁声在干部会议上一再强调一条纪律:“荣河人不准说万泉县喷水洗脸,万泉人不准叫荣河憎,说了不利于团结,要受到批评处分。”改革开放后,谢村人外出经商,在生意场上偶然讲些笑话调节气氛,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成效。由此,他们得到启示,谢村憎还可以转化为经济效益。例如,20世纪90年代,万荣县某水泥厂厂长在拜见某部级领导人时,敬奉的名片上的头衔就特别引人注目:“中共中央国务院,山西运城万荣县。国营三文水泥厂,支部书记兼厂长。"在此,万荣笑话从“谢村憎"成为“荣河憎"乃至“万荣憎",污名化的色彩也逐步去除,成为了这片黄土地上的开心果,以及市场经济中的一种欢乐剂、润滑剂与粘合剂。
2000年,时任县委书记卫孺牛将“憎"提升为万荣人争强好胜、自强不息精神的体现。之后,与万荣笑话相关的书籍、光碟开始大量出版。这些书籍、光碟不仅开始在广大民众中相互传阅,而且成了地方政府迎来送往的赠品。但是在谢村,这些相关万荣笑话的出版物却激活了许多老年人记忆中的伤痕。2006年,万荣笑话博览园筹建的时候,他们坚决反对建在谢村,觉得那是在侮辱谢村糟蹋谢村。直到2010年,谢村老协会组织这些老年人到阎景村的李家大院、中国万荣笑话博览园、运城的舜帝陵等地方游览参观后,他们才逐渐明白“谢村憎”是一种民俗笑文化,是高品位的文化金矿,是新时代的民族幽默。这种黄土地上的幽默之花,还可以被用来发展经济,因而他们对“谢村憎"的看法也有所改观。而今,他们也在积极筹措资金,想在谢村建立一个万荣笑话博物馆。可见,“七十二憎”的发展轨迹正是地方民众恨憎、谈憎、写憎、喜憎、看憎的复杂心路历程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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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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