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格萨尔》史诗是藏族牧业文明的代表作,叙述的是关于部落的历史。本文认为,在《格萨尔》史诗产生的早期阶段,尚没有专司史诗演述活动的职业化艺人。作为一种集体记忆,其建构和传承由全体部落成员共同完成。职业或半职业化的《格萨尔》艺人的出现,当是后来藏族地区社会文化生态变迁的产物。集体记忆时代的《格萨尔》史诗,不仅呈现出从历史化向传说化和神话化过渡的文类特征,也具有集体记忆所承载的时空要素及其与群体传承的关联性等结构形态。
关键词:《格萨尔》;集体记忆;语境;文本形态;结构形态
作者简介:诺布旺丹,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基金项目: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优势学科“中国史诗学”的阶段性成果。
今天所谓的“《格萨尔》艺人”是一个职业化或半职业化特征较为明显的群体。与世界上其他民族单一类型的史诗艺人相比,其传承类型有神授型、掘藏型、圆光型、顿悟型、智态化型、闻知型和吟诵型等,形成了自身的特点。但是,当今“《格萨尔》艺人”的概念和含义并不总是适用于历史上的“艺人”,不论在类型上,还是在概念上,二者都相去甚远。那么,这样一个特殊的艺人群体是否是伴随着早期《格萨尔》史诗的产生而产生的呢?笔者经过多年的田野调研,结合相关藏文文献,依据文化记忆学的有关理论以及西方古典学的研究成果,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在《格萨尔》的早期阶段,不曾有特定的艺人专门演述或传承这一史诗,更不曾有职业化的艺人专司史诗的演述活动。职业化和半职业化的《格萨尔》艺人当是后来藏族地区社会文化生态变迁的产物。作为格萨尔文化的载体,《格萨尔》艺人的身份在历史上经历了从集体记忆到个体记忆的演进。限于篇幅,本文拟只探讨集体记忆及其现代性①。
正如《尚书》“诗言志,歌咏言”所云,《格萨尔》史诗和人类的其他诗歌一样,是生活在青藏高原三江源地区的部落成员对自己部族和祖先历史的一种集体记忆。[1]所谓“集体记忆”,是指一种群体性或族群性的共同记忆。社会记忆理论的先驱、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及其后继者认为,记忆是一种社会现象。他强调记忆的社会参照框架,如果没有这种框架,我们就不能形成和保存个人记忆,并把集体作为记忆和回忆的主体。从个人角度讲,记忆是一个聚合体,产生于个人对林林总总的群体记忆的“分有”。从群体的角度讲,记忆是一个分配的问题,是群体在其内部,即在其成员中分配的一种知识。[2]集体性记忆与人类早期无文字口传时代的历史息息相关。集体记忆往往分为三段:对晚近的过去拥有极其丰富的信息,越往回追溯,信息量越小。甚至在更早些的历史中,我们或者发现某些部分被略去不谈,或者只发现一两个不那么确定的姓名,显得这部分信息短缺,这称为“流动的缺口”。而在更早的历史中,我们却再次找到了与传承群体起源有关的丰富信息。晚近和起源在同一个人或同辈人身上发生碰撞。[3]这两种并不相同的记忆框架分别被称为“交际记忆”和“文化记忆”。交际记忆所包含的是对刚刚过去的回忆,是人们与同时代人共同拥有的回忆,其典型范例是代际记忆。这种记忆在历史演进中产生于集体中,随着时间和承载者而产生和消亡。史诗作为叙述对人类而言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事件或神话传说的文类,显然是这两种记忆内容的综合体,但其核心问题是“历史叙事”。然而史诗又与通常意义上的历史叙事不同,秉持着口传文化的集体性、变异性和重构性等特点。关于诗歌或史诗是人类集体智慧结晶的观点,古往今来,中外学术界皆有代表人物,并不乏力作支撑,西方古典主义研究者对荷马史诗的探究可为例证。朱光潜也认为,原始诗歌表现的大半是某部落或某阶级的共同的感情或信仰,所以每个歌唱者都不觉得他所唱的诗是属于某个人的。如果一首诗歌引不起共同的情趣,违背了共同的信仰,就不能传播出去,就会立即消失。[4]“集体创作论”或“群众合作说”的观点也适用于藏族史诗的创作和演进过程。
正如“荷马诸问题”一样,在藏族史诗的研究方面,也存在着诸多谜团和未决问题,亦不妨以“《格萨尔》诸问题”相称,包括《格萨尔》人物原型及去历史化问题、史诗文本的形成问题、史诗书面化问题、史诗中的历史时空关系问题、艺人类型及其编创之谜问题等等。这些问题在过去近二百年的学术研究中不断被关注,然而,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命题尽管在史诗的演进过程中贯穿始终,但一直不曾被学术界进行严格的学术考量,这就是“《格萨尔》艺人的身份”问题。似乎多数学者认为,《格萨尔》史诗一直以来就是那些职业化或半职业化的艺人们(神授、圆光、掘藏、顿悟等)的专利,对此不曾提出过任何质疑。然而,正如荷马诸问题一样,纵观《格萨尔》学术史,也存在着早期《格萨尔》由谁创作、由谁吟诵、早期有没有职业化或半职业化的特定的艺人群等问题。在此,我更赞成维柯关于诗性智慧的理论,②并将之作为阐释“《格萨尔》诸问题”的理论起点。从这个角度讲,在《格萨尔》史诗诞生的早期,《格萨尔》的吟诵和传唱是全体部落成员共同的行为。正如诗歌之于古代希腊人一样,《格萨尔》故事叙述的是他们自己部落的历史,这种历史在一代代牧人和部落成员的集体记忆中经过反复洗濯、融通,并用口头方式吟诵传唱,拓篇展部,日臻完善,逐渐形成今天这一宏大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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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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