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当代语境下,传唱千年的《格萨尔》史诗及其传承正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除了民间艺人的口头说唱和各种版本的书面文本并存外,还有格萨尔藏戏、格萨尔唐卡、格萨尔音乐、格萨尔石刻、格萨尔“朵日玛”、格萨尔漫画、格萨尔彩塑酥油花等等。在藏族民间,《格萨尔》史诗的传播几乎影响了各种艺术门类。本文试图对《格萨尔》史诗的当代传承及其文化表现形式的多样性特征进行探讨和分析。从口头传说到书面文本再到传承形式的多样化,这不仅是选择、判断和再创造民族民间文化资源的结果,也传承了史诗蕴含的民间文化精神。当代语境下的史诗传承,也伴生着一种文化焦虑。现代性往往导致对经典的疏离和迷失,所以在纷繁复杂的形式与内容之间淘洗锤炼、重铸经典,已经成为史诗研究面临的新课题。
关键词:《格萨尔》;史诗传统;当代传承;传承类型
作者简介:丹珍草(杨霞),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藏文室副研究员。
在当代语境中,《格萨尔》史诗的传承正在发生着各种形态的变异,作为活态史诗和民间经典,《格萨尔》史诗始终呈现出一种开放形态和未完成状态。随着语境的变化而不断改变内涵和外延,在传承和流变中不断丰富和发展,是活态史诗的本质。在不同的传承语境中不断吸纳各种民间文化资源、思想资源和艺术形式,使《格萨尔》史诗成为各种民间艺术形式的混合体。《格萨尔》史诗的学科边界也似乎一直处于变动中,俗文学、民间文学、作家文学相互纠葛,剪不断,理还乱。《格萨尔》史诗的文化表现形式更是多种多样:格萨尔藏戏、格萨尔唐卡、格萨尔音乐、格萨尔石刻、格萨尔“朵日玛”①、格萨尔漫画②、格萨尔服饰、格萨尔彩塑、格萨尔信仰器物、格萨尔酥油花、格萨尔歌舞剧与影视剧等等。这些不同的传承类型,使古老的《格萨尔》史诗在经历多重主体失落的同时又不断地被想象和重构。古老的英雄故事不断地被增加新的内容,史诗外更多的“意义”被延伸。维柯曾经就“诗性思维”表达过与之相关的观念,概念的核心之意是指文化创造的根本方式是人的自我表达,即人的创造、想象是活跃的生命世界,而艺术与诗就是这种表达的主要形式。那么,我们可以理解现存和过去时代文化形式的表达方式,其途径就是要作重构想象的训练,而且只有通过重构想象的训练的人们才能对这一史诗有更丰富的表达。
一、格萨尔藏戏
藏戏,历史久远。据文献记载,在囊日松赞时代就有一种载歌载舞的“鲁”和苯教“摇鼓做声”的巫舞在高原藏地流行。公元8 世纪,在桑鸢寺落成庆典上,由寺院艺僧表演的哑剧型跳神舞,已蕴含了一些故事情节,被称为“羌姆”金刚舞。“羌姆”开始在藏域各处寺院流传,被称作“寺院羌姆”。到第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时代,将这种“寺院羌姆”与宗教仪式分开,允许民间艺人公开演出,从此形成了以唱为主,伴有舞蹈动作和伴唱形式的综合型藏戏艺术。到20 世纪,已经形成了以“八大藏戏”③为主要内容的形式完美的戏剧。藏戏在西藏称为“阿吉拉姆”,在青海省和甘肃省甘南藏区称为安多藏戏,也叫“南木特尔”。中国戏曲与说唱艺术源远流长,但成熟后的戏曲艺术完全是戏剧化了的代言体。格萨尔藏戏为戏曲艺术如何从说唱艺术演变为代言体艺术提供了一种借鉴和参考的模本。格萨尔藏戏与传统藏戏有关,也是祭祀舞的一种,最初在藏传佛教寺院中演出,不同之处在于所表现的内容都是以颂扬格萨尔大王的生平和伟业为主。在流传的不同区域,格萨尔藏戏具有不同的特征。
(一)佐钦寺格萨尔藏戏
格萨尔藏戏的发祥地佐钦寺,位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始建于1685 年,属宁玛派,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格萨尔藏戏的初创者为佐钦寺第五世转世活佛白玛仁真土登·曲吉多吉。笔者曾两次到佐钦寺观看格萨尔藏戏。目前,德格县有14 座寺庙,每年都要演出格萨尔藏戏。除了格鲁派寺庙,宁玛派、噶举派、萨迦派寺庙均有格萨尔藏戏演出,演出剧目主要有《赛马称王》、《岭国三十员大将》、《岭国统帅格萨尔、七大勇士、十三位王妃》、《岭·格萨尔王、王妃珠姆和十三威尔玛战神》、《刀日洛杰》、《普金普六独秩》、《龙达》等。其演出特点之一是无论男女角色,均由寺庙的男性喇嘛扮演。角色人选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看表演技能,特别是岭·格萨尔的扮演者,必须是演技最佳的僧人。佐钦寺演出《赛马称王》时,融舞蹈与对歌说唱于一体而区别于其他藏戏流派。格萨尔藏戏的演出,既要与寺庙宗教仪轨相协调,又要与民间的各种烟祭、招福、悬挂风马旗和赛马等活动相结合。各寺庙在格萨尔藏戏的演出中,装束上也有一定区别。有些寺庙在演出时,演员不带任何面具,以服饰和佩饰区分角色。大多数寺庙在演出时,演员要佩戴面具。佐钦寺格萨尔藏戏的演员达一百八十多名,面具也最为齐全,共有八十多具。佐钦寺的面具有较高的权威性。传说,土登·曲吉多吉活佛创作格萨尔藏戏时,在梦中得到岭·格萨尔王的点化和传授,因此,其他寺庙的面具都是参照佐钦寺的面具造型制作的。
佐钦寺格萨尔藏戏传承数百年而不衰。戏中所用的动物面具生动有趣且种类繁多,如雄狮、虎、狼、马、猴、鱼、蛇、老鹰、雕、大乌鸦、仙鹤等的面具。每年藏历年年底或五六月份,佐钦寺藏戏团必出演格萨尔藏戏。精彩的演出,和着青稞酒、酥油茶的芬香,令人陶醉,人们仿佛回到英雄的格萨尔王时代。《赛马称王》是佐钦寺最为精彩的传统保留节目,由七个部分组成。戏中,格萨尔王的出场最为壮观。格萨尔王面对艰难生活的坚忍不拔,对爱情的诚挚热烈,对待敌人的机智勇敢,已成为人人称颂的社会美德。
(二)果洛格萨尔藏戏
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的格萨尔藏戏主要分为两种,一是马背藏戏,一是广场藏戏,各具特色。格萨尔马背藏戏是在马背上表演的一种艺术形式,可以说是一种有实物的表演,而且不受时空制约,圆场、绕场和过场皆在演出广场外围,利用崇山峻岭、河流、草原、马匹等进行表演,以表示人物在行路、追逐或出入场等。戏剧冲突及唱、念、舞、做等则在场地内进行,不同角色,或在马上,或在马下,在场地内轮番演唱后,继续在场外山坡上按顺时针绕行一周,再回至场地表演,类似于戏曲中的“过场戏”,体现舞台空间的转换,风格强悍、干练,场面宏大,气势壮阔,有着浓郁的藏民族生活气息。广场格萨尔藏戏与早期藏戏相似,具有戏曲的虚拟特点,尽管舞台设在空旷的草原上,但并不以崇山峻岭、河流湖泊为背景,也没有狂风骤雨、骏马车船作铺陈,演员全凭借虚拟的表演,使观众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如《赛马称王》,场地内的一张木质长凳,便是格萨尔赛马称王的宝座,也是剧中唯一的道具,全靠演员的精湛技艺,表现骏马奔驰在辽阔草原上和格萨尔赛马称王的真实情景。演员虚拟骑马的动作,经过艺术夸张,既规范又优美,而且固定下来,成为格萨尔藏戏的程式化动作,与内地京剧有相似之处。也就是说,广场藏戏表演中的舞、做,一般都与曲词、唱腔相配合,根据剧情的发展变换。舞和做是现实生活中动作的提炼与夸张,更具有典型性,给人以和谐、健壮、豪迈的美感。格萨尔藏戏的广场演出,表演形式独具魅力,表演风格潇洒典雅,构成了具有民族地域特色的戏剧形态。果洛格萨尔藏戏剧目主要有《赛马称王》、《天岭卜筮》、《英雄诞生》、《十三轶事》、《霍岭大战》等,这些剧目都是由果洛各寺院的活佛依据《格萨尔传》和《格萨尔故事》文本节选改编的,并由他们兼任导演,僧人分饰不同角色,有些女性角色则由扮相漂亮的年轻喇嘛出演。果洛格萨尔藏戏的服装与化妆很有特色,演员不戴面具,一律根据角色的需要,在面部用色彩勾画,酷似京剧脸谱。比如“咒师”这一角色,在戏中为占卜的巫师,一般头戴黑穗“咒师帽”(与羌姆咒师帽相同),黑穗将脸部遮住,或画成黑发黑须脸谱。日常生活中,格萨尔藏戏是每年都要演出的。在民众生活中格萨尔王已成为护法神,被信仰和膜拜。
(三)色达格萨尔藏戏
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有近五十个藏戏团演出格萨尔藏戏,而色达县藏戏团表演的“格萨尔宫廷舞”以及格萨尔藏戏《英雄诞生》、《霍岭大战》、《赛马登位》等剧目,已走出国门,产生了很大影响。
色达县塔洛活佛在传统藏戏的基础上结合北派藏戏的艺术风格,创立了藏区独树一帜的格萨尔藏戏。其主要特征首先是:保持了《格萨尔》史诗曲多白少的语言特色,以唱腔渲染剧情,以叙事的诗性结构,唱词的音乐结构,组合成一种独特的舞台风格,并以民间传统艺术与现代艺术手法相结合的方式,以写实的布景、灯光和道具达到表演、观赏的具象效果,成为藏区格萨尔藏戏的范本。笔者曾两次参加“格萨尔故里行”活动,到色达调研,也曾随同色达格萨尔藏戏团赴杭州展演。
2005 年,第37 届国际山丘民俗节在波兰举行,波兰驻华使馆文化参赞托玛斯邀请色达格萨尔藏戏团参加,原定演出时间30 分钟,被增加到45 分钟。此后,该团与所有参赛国演员一起,上街作艺术巡游,大受称赞。闭幕式上,色达县格萨尔藏戏团摘取了大赛所设的从金奖到优秀奖等的五项大奖,还获得两项特殊奖。据组委会负责人介绍,这么多奖项同时被一个国家获得,是37 届以来的第一次。2007 年,色达县藏戏团应英国援藏慈善会之邀,受中国西藏民间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的派遣,赴英国巡回演出,主题是“西藏传奇岭国王格萨尔”。7 月22 日至29 日,在伦敦演出9 场。这次出行20 人,《赛马称王》、《霍岭大战》等剧目极受欢迎。藏戏团使英国观众近距离接触到了藏族文化,对进一步发展英中两国关系起到了十分有益的作用。演出的盛况在新华社、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等众多媒体上报道。
与此同时,色达县的格萨尔藏寨也具有典型性和独特性。色达县色达尔坝区,据传是格萨尔王的大将、上岭八部首领色尔哇·尼崩达雅的领地,色阿拉山脚下至今依然存有尼崩达雅大将的城堡遗址。色达民众为铭记英雄,以石木为料,以想象为源,造就了上大下小、呈倒品字形的居所,比拟心中的英雄。藏寨一般为三层,外形呈长方形,三楼四壁皆以柳条编制,形似大将齐肩的长发。其整体造型上宽下窄,形似穿上铠甲、上宽下窄的战将,远远看去,一个长发披肩、手执长矛的形象呼之欲出。在色达,一幢幢格萨尔藏寨,从财神坝子到霍西峡谷,成了独特的风景,构成色达建筑文化的特色。
从接受心理的角度看,越是超现实超自然的东西,越是神秘,人们越喜欢,更乐意接近,以便从中吸取某些现实生活文化里所缺乏的但又为人性所渴望的精神要素。对格萨尔藏戏的热爱来自每个人内心的需求:人们渴望布绸,就有了《米努绸缎宗》:需要耕牛,就有了《松巴犏牛宗》;举行赛马会,就说唱《赛马称王》;男孩出生,就说唱《英雄诞生》。在藏族民间,人们更乐意遵从稳固的既定传统以滋养精神、陶冶情怀。这些古老传统的当代传承和歌吟形式,寄托着民众的欢乐和悲伤,引导着民众对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生活和地域文化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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