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为知识谱系的传统民间节日一直是学术界研究的热点,但这不应该遮蔽作为身体实践的民间节日。在公共文化衰落的当下情境,从身体实践的视域重新审视民间节日,并非是老调重弹。传统民间节日的生活感、神圣感都是通过身体实践而被感知、被呈现的。保护传统民间节日其实就是在呵护我们的身体感和生活感。
关键词:民间节日;身体实践;生活感
作者简介:韩雷(1970-),男,博士,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文艺民俗学、古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等。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居住空间认同与传统民居文化遗产保护研究”(12BSH040),教育部规划基金项目“双重视域下中国传统民居空间认同研究”(11YJA840002),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立项课题“双重视域下中国传统民居空间认同研究 — —以温州楠溪江古村落为例”(10CGSH06YB)阶段性成果。
当代中国民众的传统节日感越来越淡了。这是因为过节只注重物质,忽略了精神整肃。精神整肃固然重要,但缺少身体实践的精神是无法使节日感变浓的。民众身体的疲软造成了民间节日精神的疲软,而民众身体的疲软跟公共生活的衰落有关。公共生活的衰落,则是入侵公共领域的人格引起的。反观中国情境下的公共生活,传统民间节日原本就是一种民众集体参与的公共生活,即使是像祭祀祖先这样的大事,也因宗族或家族的关系而带有公共性。进而言之,这是集体身体实践的大事。“文革”时期的公共生活是官方意识形态引爆的身体奇观,对中国传统公共生活的影响几乎是致命的;改革开放以后,集体性的身体实践逐渐回归到个体性的存在。随着网络的触角延伸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民众在网络世界里过上了公共生活,而他们的身体却被悬置了。“身体是人的行动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正是我们的身体,使我们能够展开行事,介入并改变日常生活流。实际上,如果不考虑身体,就不可能在理论上充分阐述人的行动。从一种非常重要的意义上讲,所谓行动的人,也就是行动的身体。”[1] 从这个意义上说,长期以来,身体维度在中国传统民间节日研究中处于被遮蔽的状态。当部分传统民间节日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对象时,其中所蕴含的身体与精神的关系问题再次凸显在我们面前。
一、时间、仪式与节日的身体性
绝大多数节日都是周期性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有规律地轮回着,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在每一个定期举行的节日里,参与者会发现同样的时间的神圣化,它和日常生活中的时间有明显的差别,在一些宗教气息比较浓厚的节日中,民众能感觉到神圣时间的复活,甚至是神话时间的复活,令一种循环不灭的神话时间呈现为周期性的重复。如“死人的安葬、祭奠以及在殡葬艺术和祭仪方面的整个巨额耗费,都是把过去了的、陈旧了的东西固定在一种独特的新的持续性中”[2]598 。民间节日即是通过持续性的民间信仰或宗教仪式来强化其周期性。节日的时间是一种继往开来的时间,因此,节日总是发生在独特的时间之中,在节日中人们的行为总是和平时有所区别,参与者仍然会感到他此时此刻正处于一种特殊的时刻之中。 “假如有什么东西同所有的节日经验紧密相联的话,那么这就是拒绝任何人与人之间的隔绝状态。节日就是共同性,并且是共同性本身在它的完满形式中的表现”[2]590。无疑,公共生活能够打通人与人之间的隔绝状态,使民间节日实现“共同性”。但是,当下的公共生活已随着公共人的衰落而衰落。失去了公共生活,人的身体便失去了活动的机会。节日是把一切人联系起来的活动,至于谁联系谁,谁被联系,这中间肯定有媒介在起作用。杨联在一篇名为《中国文化中之媒介人物》的讲演中说过,媒介人物包括宗教方面的媒介,如传教士、牧师、祭司、巫师等等;也有文化方面的媒介人物,如教师、翻译等等。具体可以分为三类:有的作人与人间的媒介,有的作人与神间的媒介,有的作人与物间的媒介。杨先生进而认为,用“媒介人物”这个概念来分析文化与社会的性质,大概可以看出些道理来。在节日的神圣时间里,媒介人物的“穿针引线”再加上节日当中纷繁复杂的仪式活动,无论是虔诚地跪拜,还是肆无忌惮地集体狂欢,都让参与其中的公众的身体得到充分地舒展和张扬。
德国哲学家加达默尔认为,“庆祝的标志在于,它是仅仅只为参加庆祝的人而存在的东西”,“这是一种特殊的、必须带有一切自觉性来进行的出席活动”[2]601。通过民间节日的庆祝仪式实现民众情感乃至身份的认同,是民众自觉自愿的行为,否则就类似于一种官方的节庆行为。在民间节日时空中,民众从日常有限事物的压迫中解放出来,节日的身体性便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当下民众的时间被娱乐和消费承包了,真正的节庆仪式被伪节庆的狂欢所淹没所稀释。而传统民间节日的神圣性即是通过身体的展演而呈现的,身体在传统民间节日这一特殊时空里实践且表征着其神圣之面相。
二、民间节日的没落与身体性弱化
当下传统民间节日的概念正在青年人当中逐渐淡化,而且民间节日的内涵也正在不断被忽略乃至格式化。大多数年轻人只知节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当传统节日成为一种空壳或者摆设进入当代,当传统的文化内涵消失殆尽的时候,我们只能眼看着洋节逐渐取代传统节日而忧心。
历史上有的民间节日不过是某一地方的风俗,后来风行全国。如寒食节是春秋晋人追悼介子推的纪念日,最初只在山西,后来全国通行,乃至南洋美洲,华人所到之处都风靡通行。但20世纪以来,寒食节又不大流行了,乃至后来被清明节收编。又如唐宋两代的正月十五,皇帝亲自出来凑热闹,与民同乐。再如三月三、七夕、中秋、重阳、春节,都是具有集体实践性的公共娱乐。要对传统节日进行保护和传承,不仅只是从国家政策和法律制度上加以规约和加强,更重要的是唤起青年人对传统的认知和热爱,真正认识到这些传统节日的价值所在。传统节日经过历史的淘洗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充满了触动人心灵的力量,发掘其动人的魅力,激发青年人身体实践的积极性是重新振兴传统节日的关键所在。
毋庸讳言,近现代以来,随着中国社会的现代化,一些传统节日逐渐被“化”掉了。其中一些节日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例如中和节、春龙节、立春节和冬至节等,它们在古代也算是比较大的节日,但是在当下社会中已基本上找不到它们的影子。另外一些在古代比较有影响的节日也大都呈没落趋势,甚至濒临消亡,如重阳节和腊八节等。就连比较有名的四大传统节日也不例外,除了春节在当下社会还有较大的影响外,清明节、端午节和中秋节也都严重退化。端午节在许多地方甚至已经不再作为一个节日存在了,只有事关先人和团圆的清明节和中秋节还在较大的范围内进行。在现代生活节奏的冲击之下,即使它们能被当作一个节日来过,也很难落到实处。传统节日退化的主要表现有:节俗活动大量缩减,与节日相关的神话故事和传说等大量散佚;传统节日的文化内涵和生活意义逐渐弥散,节日的平面化现象日益严重。单从我们的生活经验就可以发现这一点:在现代社会中,过年过节时的“节味”、 “年味”日趋淡薄,节日感越来越弱,丧失了对普通大众的吸引力。以对现代社会影响最大的春节为例,其主要内涵在于辞旧迎新,迎接一年之始,其本质是对具有特殊意义的时间的叙述和展演,寄寓着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强烈意愿和向往,这正是其吸引大众的根本原因所在。但时间被最大限度地客观化,成为纯粹的时间形式,每个时间点和时间段都是等值的,农历正月初一这么一个时间段并不必然表达什么特殊的意义,这样以来,春节最本质的内涵就面临着被消解的局面,当然它也丧失了对现代人的内在吸引力。另外,祭天祭祖原本也是春节的重要内容,然而现在却仅存一部分祭祖的痕迹,祭天的内容由于敬天观念的消亡也很少在春节中出现了。由此可见,去魅化是传统节日在现代社会中的一个发展趋势,传统节日在去魅化的过程中也逐渐丧失了对民众的吸引力,进而身体性也在这种去魅化的过程中日益弱化。
一言以蔽之,传统节日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呈现出了没落之态,一部分节日消亡了,一部分节日也逐渐丧失了本有的丰富内涵,节日感日趋淡薄,这些曾经饱含意义的节日进一步朝形式化的方向迈进,渐渐被拉平为时间数轴上的点或两点之间的距离。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传统节日堕落成了传统文化碎片在现代社会中的纯粹标志,成了现代社会中可有可无的古典装饰品,而不是在神圣时间内一系列必不可少的、生动而具体的身体实践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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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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