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集体化时代惠明寺村的神职人员
(一)村落神职人员分类与称谓
在惠明寺村雷姓畲民日常民俗语言中把某种具有专门技艺的人统称为“老司”,这包括手工业匠人和神职人员两大类别。诸如:木匠老司、泥水老司、篾匠老司、看阴阳的老司、做福的老司、捡骨头的老司,等等。而神职人员作为沟通人与神的中介,除了被统称为“老司”以外,内部还有一种较细致的区分。该村过去严格的神职人员实际上类似汉族民间的道士,只不过他们是讲畲语的道士而已。他们既深受汉族道教文化的影响,又打上了畲族远祖盘瓠崇拜的烙印。他们经过家族世袭和师徒传承两种方式,通过道士资格考试,获得主持村落中相关的道教科仪或重大人生仪礼的专业资格。畲族道士在闽东被称之为“法师”,在浙南大都被称之为“师公”。而道士又分“文道士”和“武道士”两种 [28]。惠明寺村对文道士和武道士的称谓略有差别,一般习惯称文道士为“先生”,而称武道士为“师公”。
惠明寺村还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兼职式神职人员,那就是捡骨头的老司,俗称“捡骨司”。因为直至20世纪末,景宁推行火葬之前,该村还盛行捡骨二次葬。所谓捡骨二次葬,简言之就是人去世后经过一整套的丧葬仪礼,然后将棺木抬至高山野外处搭棚停棺三年[29],待尸体腐烂后,由阴阳先生择吉日,再由专门的捡骨司,按照特定的仪式和秩序将骨头捡放在一个瓦坛子里,谓之“金坛”,然后再选择吉日,按特定安葬仪式埋葬于墓穴。因捡骨头是一个需要经受重大心理考验的脏累活,所以捡骨司收入相对较高,加之所有仪式活动本身都在半夜进行,因而在集体化时代,捡骨头仪式没有像做功德那样被禁止。但捡骨司这一神职人员职业针对性较强,不如文武道士那样应用广泛。自20世纪90年代景宁农村推行火葬以来,惠明寺村捡骨司职业自然消亡。
(二)文道士与武道士的职能分工
惠明寺村文武道士的职能分工有所不同。文道士一般主要负责做福、做功德、传师学师、看阴阳、把脉等。所谓做福,如前所述是对汤夫人和汤三公等畲族村落保护神的周期性村落社区农耕祭祀仪式;做功德则是畲族丧葬仪式中最为隆重的超度亡灵环节,类似于汉族丧葬仪式中的做道场;传师学师(又称为“做醮”或“度身”)是带有浓郁的道教科仪并混合着祖先崇拜的畲族宗教身份通过仪式,必需满十六周岁以上的男子,并家中有父辈学过师的才有资格举行该仪式,仪式中有许多模仿远祖盘瓠如何历经千辛万苦至闾山学法的情节,通过传师学师仪式即可取得“法名”,方有资格主持做功德仪式,而且学过师的男子可做三天三夜的红身功德,没有学过师的只能做一天一夜的白身功德 [30];看阴阳是指建房和造坟选址、定朝向,以及上梁、造墓、婚丧嫁娶等选择日期和时辰,等等;把脉则是指治疗身体小毛病的巫医行为,诸如受惊吓后的招魂、病痛时的渡关等。
而武道士除了自身必须通过传师学师仪式,获得“法名”以外,还被认为是曾亲自到闾山道教法师那儿学过法术(也兼学茅山法术)[31],获得某种法力和经过正式出师仪式(即开过天门)取得道士资格的人,能表演令人啧啧称奇的法术。据悉,惠明寺村的武道士会还表演“竹篮盛水”、“竹竿晒鸡蛋”等法术,平时擅长设坛驱鬼、降妖治病,还能够做比较神秘而又高难度的法事,诸如:吊九楼祈雨、赤脚炼火、打尪驱鬼等,同时也为非正常死亡者举行“拔伤”等仪式。此外,武道士还会神灵附体,代病人求神问卦、消灾驱邪,至于为一般的身体小毛病把脉自然不在话下。还有,该村武道士家中比一般畲民家庭多一只香炉,旨在供奉法师祖师爷的神位。
(三)文道士与武道士的传承状况
集体化时代,惠明寺村拥有文、武道士各两名,共四人。其中小坟山自然村的雷保和与惠山头自然村的雷龙茂为文道士,而小坟山自然村的雷大才和惠明寺自然村的雷树昌则为武道士。这四人解放初期都被定为四类分子,“文化大革命”头三年“打倒一切”时期,经常被拉到公社批判会场去陪斗,还要无偿地挑柴火给公社食堂。集体化时代公开的迷信活动是不能进行了,但惠明寺村人心灵中的神灵还是存在的,文武道士被迫走向幕后活动,以满足村民的需要。文道士在暗地里主要做的事有三件,一是依照农时节律,悄悄地在地头庙祭拜村落保护神汤夫人和汤三公,代表全村祈福;二是暗地里替本村或周边村落看风水挑吉日。三是遇到本村或附近村落有人去世,他们仍会悄悄地替主家主持做功德仪式,只不过场面尽量小点。而武道士虽然失去了公开祈雨斋醮、降妖驱魔的机会,但暗中仍然四处给人治病,或者夜晚在家中设坛问神,替人消灾解困等,获得较高的体制外收入,此时,师公的身份在较大程度上已转化为“巫医”。
该村自集体化时代以来,武道士神职人员传承人主要有三个,一个是文道士雷保和的儿子雷岳松,主要承袭了其父村落社区祈福仪式操作知识体系,另一个是雷保和的孙子雷文琛,主要承袭了其祖父看阴阳技术,还有一个是雷保和本家侄儿雷宗林,主要承袭了其做功德仪式操作知识和把脉。因为雷宗林比较好学,也从武道士雷大才那里学了点法术,能够做点驱鬼治病的小法事。此外,大才的女婿雷有还因平时耳濡目染,也能做点小法事,雷茂玉、雷东林等村民能够协助雷宗林做功德。而武道士因法术难度更大以及其他原因,在20世纪90年代,两名武道士去世后就后继无人了。
(四)文道场与武道场的仪式风格
惠明寺村文道士与武道士分别在文、武道教科仪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前者称文场,侧重祈福,后者称武场,侧重驱魔。文武道士在文、武两场道教科仪中的着装不同。前者着装相对斯文,后者着装相对威猛。正如厦门大学畲族专家郭志超教授所述:“(文场)闽东法师发式类似道士发髻,无冠,或戴‘水古帽’(无顶帽,帽有两条带,垂在前胸)。身穿蓝色斜襟长衫。浙南师公皆戴‘水古帽’,穿红、蓝色的斜襟长衫。‘武场’着装,闽东、浙南基本相同:头戴面目狰狞的兽头法冠,并裹以‘红色’方巾,穿红色神裙,或穿红、蓝的斜襟道袍”。[32]
此外,文武道士所使用的法器也略有区别。文道士使用的法器较简单,一般是筊杯、铃铛、锣、鼓等,而武道士法器则较复杂。为了加强法师作法时的神秘感及威慑力,他们通常要借助各种法器来与其想象中的神灵进行直接的沟通。武道士在武场所使用的法器主要有牛角、铃刀、五雷号令牌、筊杯、铃铛、手炉、法印、牛皮鼓、钹、锣、二胡、唢喇等。
文武道士在文场与武场的法事表演风格也大不相同,前者以唱诵为主,伴以小碎步转圈,风格婉转柔和;后者舞唱结合,动作幅度大,风格激昂热烈。正如福建师大畲族音乐专家蓝雪菲教授所描述的:“‘文场’以唱为主,以筊杯、三音锣、铃铛、鼓合相伴奏,动作幅度小,畲族谓之‘软’,即风格柔和。“武场”以舞加唱,且龙角嘶鸣,锣鼓大作。烟雾浓烈、法术多端、里外进出、上下攀旋、自然音响交杂,风格狞厉。尽管畲族法事多为文武兼作,但‘武场’部分无疑是最具威慑力,最为引人入胜之部分”。[33]
惠明寺村亦如浙南绝大部分畲族村落一样,文道士和武道士在做功德丧葬仪式或大型祈福禳灾仪式中往往联袂表演,仪式风格时而温婉,时而铿锵。不过,在集体化时代,为了避免暴露目标,文武道士往往单独行动。文道士更多地担当着传统的阴阳先生的角色,而武道士则更多地担当了传统的巫医角色。如今,该村当武道士去世而传承断层时,在一些重要法事中则由文道士身兼文武二职,他们往往通过着装、道具和仪式来分别表演文场与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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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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