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互主体性与“文化的经验”
“互主体性”是拉比诺(P.Rabinow)在《摩洛哥田野研究反省》中提出的,这是拉比诺“反省文化志”(reflexive ethography)的核心概念。他在田野中发现,与受访者之间不乏友谊,也相互信任,却彼此不认同对方的文化,理解他们却不能像他们一样去对待现实,算是真正的明白吗?在他看来,与受访者之间只是部分的理解,不同的文化意义之网分离了我们。“我们根深蒂固地是彼此的他者”。17反省的文化志于是采取一种修正的现象学方法,批评传统文化志将研究客体看成外在于研究主体的东西。所谓反省,就是将研究者的主体意识作为文化志研究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并对主体的田野经验进行自我反省。这个田野研究中的自我,是在互主体中的文化自我,只有通过理解他人才能迂回理解自我。因此,文化志只是人类学家的一种解释范式,“事实”是在我们的解释中制造和再造的,是人类学家自己的解释。如此看来,拉比诺的互主体观点很明显也是“互文化”的。
无论如何,人们之间的信息沟通是彼此的“文化”认知而不是“民族”认知,由此,必然导致研究者和当事人彼此之间的有限度理解。在“经验”的意义上,理解当事人的想法是完全可能的,但是要完全明白是困难的,因为“经验”本身是文化的。换句话说,人们的“经验”是在文化编码体系中形成的,因此“经验”也是文化的一部分。相同文化体系的人容易相互理解,人类学家之所以要学习当地语言,进行长时间的田野工作,就是为了更加接近当地的文化,以便更好地理解他们。文化的尊重和平等是文化经验的原则,而拉比诺等后现代学者均忽视“他者”的文化经验,过度强调研究者主体的文化解释,即放大了主体的文化经验。这已经不是方法论的问题,而是文化志伦理的问题了。因为任何研究者都没有理由居高临下面对受访者。尊重对方的文化,学习当地的文化,才可能更多了解当地人,这是田野工作的常识,也是文化经验和田野研究中互主体性沟通的基本原则。特纳(V.Turner)在经验的重要性上直言不讳:
对所有人文科学和研究来说,人类学最深厚地植根于调查者的社会和主观经验之中。每件事情都来自于自我的经验,被观察的每件事情最终都是按照他(她)的脉搏而跳动。……所有的人类行动都浸透在意义之中,而意义是难于测量的,虽然它通常可以被领会——即使只是感觉并且是模棱两可的。当我们试图将文化和语言具体化时,意义从过去引出我们对今天生活的感觉、想法和思考。18
我希望恢复我们持久发展的人类学对“经验”的关注。我们不曾从其他人文研究中借得这个术语;它是人类学自己特有的。早就有一个关于人类学家的俏皮话:田野“经验”等于我们的“过渡仪式”。19
对于调查者来说,经验是相互的。共同的经验来自/产生共同的意义理解,来自/产生共同的文化。要获得对当地人的理解,研究者必须进入两种文化秩序的中间状态——田野,通过田野研究的经验过程,转换研究者的理解为当地人的理解。“如果研究者开放自己,不仅学习语言,而且学会非语言的沟通编码——就好像钥匙开锁的过程,他们就可以被田野经验很好地转换。……经验必须联系到带有转换的践行。作为其主要结果,意义产生自转换的过程”。20这样一个转换过程,也是互经验的过程。
经验在认知的意义上,是一种借助感官进行信息采集,再通过大脑进行信息加工的动力学过程,目的是建立与目标物的确定关系。在经验的意义上,理解当事人的想法(native thinks)完全是可能的,这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很正常,因为经验的理解具有非简单点线精确的完形特征。人类学家的田野之所以如此诱人,正是因为他们长期的经验,并通过这些经验彼此进行文化的理解。因为经验的过程通常是一个文化的过程——既通过文化编码来经验,也将经验加入自己的文化之中。因此,不同的文化下,经验事物的结果不同,造成了诸如“本土化”的问题——此乃不同的文化背景导致的对同一现象的理解差异。
在某种意义上,人类学家的田野正是为了进入他者的经验世界,学习他者的文化经验,以便更好地理解他者。经验一方面受到外部观念的影响,另一方面受到内部主观感受的作用。21人们的经验实际上是一种认知的方式,即认知主体和被认知对象之间反复信息互动形成的知识编码,即文化。例如用手去拿一个杯子的过程,就是人与杯子的信息互动:人试探地伸手而感受用力的大小和距离,经过反复的实验,形成了人们用什么样的力去拿杯子的“经验”。如果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人们同样要相互经验,这样的经验形成的行为编码就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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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张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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