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玛纳斯》序诗一开头,便对柯尔克孜语言进行了如此浩大的比喻,那么,请给我们描述一下您的柯尔克孜故乡吧!您是母语授课生吗?在您的成长道路上母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阿地里:我的故乡位于天山最高峰托木尔峰往西延伸的重峦叠嶂之中的喀克夏勒山谷,即新疆西部山区的小县城阿合奇县。覆盖天山山脉的冰雪融化之后,万条山间小溪汇聚而成的美丽的托什干河从县城中间穿过,然后一直向东汇入新疆母亲河塔里木河,成为塔里木河的主要河源。虽说,阿合奇县城居于祖国的西部边境偏僻的高山谷地之中,但是阿合奇有三个“荣耀”,让这里的人们为之自豪。第一、它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关隘,正好位于阿合奇县境内的别迭里山口。当时这个山隘叫凌山,曾是玄奘西天取经去往中亚的路径。这里出土的很多文物也证明这里的古老历史和文化渊源。第二、坐落在古丝绸之路的这个古代驿站,也成为英雄史诗《玛纳斯》的主人公玛纳斯远征凯旋搭帐驻扎之地,并且留在了很多与英雄史诗相关的古代遗迹和说不尽的英雄传说之中。第三、21世纪被国内外学术界誉为活着的荷马的《玛纳斯》演唱大师,柯尔克孜族人民的当代文化英雄居素普·玛玛依生长在这里,并且用自己的歌喉使传唱千年的英雄史诗走向了世界。也就说,阿合奇县不仅有柯尔克孜族古老的历史文化渊源地,不仅保存了比较纯正的柯尔克孜语和民间文化,而且保存了柯尔克孜族古老的口传文化的精华。阿合奇县今天的总人口五万多,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柯尔克孜族。上小学时,我虽然遵从父命进入汉语授课学校读书,但毕竟生活在母语环境中,母语,可以说是我无师自通的语言。高中时代开始,我自学母语文字,慢慢熟悉掌握了母语文字,之后的岁月里大量阅读了本民族母语文学的经典,对于母语的疯狂热爱至今有增无减。母语阅读不仅为我打开了另一扇了解世界的窗口,而且使我对本民族的文化生活,民间习俗、口头文化传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和理解,使我受益匪浅。柯尔克孜族有这样一种说法,那就是母语如同母亲的乳汁一样,是一个人绝对不能缺失的精神食粮。母语就像先辈的血脉一样延续至今,让我们敬仰,让我们亲近,让我们自豪。若是哪一天如果丢失了母语,那么这个民族必将逐渐走向消亡。母语,是神圣的。
哈森:是的,母语是神圣的,您说得真好。您参与承担了《玛纳斯》史诗的翻译工作,能否给我们讲一讲您对《玛纳斯》翻译工作价值的认识,翻译中遇到的难题,解决的过程和方法是什么?翻译这个古老的史诗,其过程中一定也有不少帮助过您的人,能否跟我们聊一聊这方面的话题?
阿地里:21世纪初,我承担了《玛纳斯》史诗第一部《玛纳斯》54000行,第七部《索姆比莱克》15000行,第八部《奇格泰》12300行的翻译任务。这次翻译要求逐行逐字进行翻译,不能有修改删减。需要译者不仅要有娴熟的汉文诗歌语言的功底,而且还要深谙柯尔克孜语古代和近现代语言的语义学内涵、各种复杂的语境关联性和历史语言学含义,并且要对史诗所蕴含的柯尔克孜族历史文化、民族民俗、天文地理,甚至古代军事、医药、动植物、农牧业生产和用具、手工技艺和生活用具、各类物质文化遗产等都要有深刻的理解并且能够加以阐释。在这种考验和挑战面前,我并没有退缩。也许是一种对祖先文化的敬仰之心和神圣使命感、责任感给了我勇气和力量;也许是我从小对诗歌的热爱,以及后来尝试的汉文诗歌创作经验给了最大的信心和动力。我知道,《玛纳斯》史诗开始在国际上得到记录和翻译已经过了一个半世纪,而我国的《玛纳斯》翻译却断断续续,始终没有一个比较完整的译文与汉文读者见面。这是我们柯尔克孜族最优秀的文化遗产的悲哀,也是我国多民族文化园地中的一大憾事。于是,我毅然决然地肩负起翻译工作,以神圣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投入自己最大的热情开始夜以继日、如饥似渴、争分夺秒的史诗翻译工作,这种着魔般的翻译状态一直到完成这个洋洋五万多行史诗杰作的第一部时才有所放松。可以说,为了《玛纳斯》,我把自己的黑头发都熬白了。2009年,大36开本,装帧精美的四卷《玛纳斯》史诗第一部全译本经过专家审定,正式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并得到各民族专家学者、各民族读者的高度认可。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欣慰。当时,捧着自己翻译的《玛纳斯》史诗,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涌上心头,那种感觉至今记忆犹新。目前,由我翻译完成的史诗第七部、第八部正在审定过程中,不久的将来会与读者见面。
在翻译工程中,我国21世纪的荷马、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山花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吉尔吉斯共和国《玛纳斯》一级金质奖章获得者,《玛纳斯》演唱大师居素普·玛玛依老人成了我最好的老师。我的爱人托汗·依萨克是老人的孙侄女,也是我多年的生活伴侣和学术合作者。应了柯尔克语中的一句俗语“女婿老了就变成外甥了”,作为大师的孙侄女婿,我与老人是多年的邻居,也曾有幸照顾过老人的一段时间,与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每每遇到词典中都没法找到的一些古老词语、特殊名词时,我都会求教于这位白胡子飘飘似神仙,满腹经纶的老人。我的求教电话向来是不择时间,随时就打的,有时候一天会打过去很多次。老人虽然年过九旬,但思维敏捷,有问必答,给我解释得清清楚楚,于是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其他问题,比如与史诗中古老的柯尔克孜语如何对应,并能够准确找到表达其含义的汉语词汇,在翻译过程中只能借助词典。这个时候,《词源》、《现代汉语词典》、《同义词词林》等工具书中丰富的汉文化词汇就成了我完成这项使命的法宝。而对诗歌语言的把握,对于柯尔克孜诗歌的韵律、音律、节奏调式的把握和运用则只能体现在个人对于诗歌的理解把握上了。
哈森:您本身是一位诗人,所以翻译史诗时,诗歌语言应该是“现成”的、自然流淌的。我接下来要请教的问题,也是我一直探寻的问题。文学翻译中,文化的互译方面您遇到过怎样的困难或疑惑?汉柯两种文化的差异对文学翻译的障碍有哪些?您是怎样克服的?
阿地里:我认为文学翻译顾名思义有两种含义,即它是翻译,但它同时是文学。“信达雅”是文学翻译最低要求也是最高境界。在文学翻译中,有两种翻译策略,一个是文化翻译,一个是迂回的文学创新翻译。前者重视原始文本中的文化因素,以此来表明民族之间语言与文化的差异性和译出语的特殊性,那么译者必须以音译方式保留原文本的独有音韵、古词、原型及其独特文化艺术特征,通过注释等手段给译文附加很多文化因素,尽可能更多地传达出原文的深刻文化内涵,而后者则是翻译者采用得一种归化策略,更加注重译文读者的快感和感受,尽量用译入语的音韵词语消弭译出语的独特性,让读者在最接近译入语的氛围中较为轻松地感受作品的思想内涵。无疑,这会丢失原文中所蕴含的民族文化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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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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