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维新生活史》
[日]柳田国男著,潘越 吴垠译,时代文艺出版社 2016年2月第一版, 348页,39.80元
被忽视的日本版“文明的进程”
不同于一般的书籍,名著有着独特的生命。如果说名著本质上是一种过去创造出的精神事物,那么读者每一次阅读可以说都构成了一次“复活”事件--这正是我重新阅读日本民俗学奠基人柳田国男(1910-1977)《明治大正史 世相篇》(中译本为《明治维新生活史》,以下简称《世相篇》)的体验。在阅读过程中,一种全新的印象时刻盘旋于头脑当中:这是一部被忽视的日本版“文明的进程”。一方面,与同时代出版的德国社会学家埃利亚斯(1897-1990)的著作《文明的进程》广为人知相比,《世相篇》的声誉似乎仅限于日本国内;另一方面,《世相篇》在探讨、确认日本“文明的进程”自身的得失上的价值,尚未得到恰如其分的揭示。
最初阅读这本书的契机,源于还是学生时代的十年前,即2007年课堂上的任务。当时我的导师佐藤建二先生正参与新版柳田国男全集的编辑,那一年的研讨课也就选定了柳田的一些作品。我自告奋勇,选择《世相篇》做课堂主题报告。据说,这部作品在1931年出版当初就被视为名著;然而当时究竟闻名在何处,现在的人们并不清楚。此间的重读,让我约略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与本书叙述语调异乎寻常的悠长与平静相对,叙述的内容则时刻会在特定的方向上引发人们心灵的震动。它迫使人们停下每日匆匆的脚步而去思索:如果不依赖近代以来人们于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些说法--诸如“自由”、“平等”、“解放”、“现代化”、“文明”、“进步”等,那么,最近一个多世纪急速的社会变迁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又该怎样看待这种变迁?
或因担心自己的意图不被理解,在本书自序中,柳田特别强调了自己的观点:“这本书是作为对长期以来传记式历史不满的产物,故意不对任何名词加以颂扬,《明治大正史》绝不是描写英雄心胸的作品。只有遍布于国土上的普通芸芸众生,其日常生活中必然会听到见到的东西,以及普通人稍稍在心灵中探寻一下,便必然会浮现出来的思想,才会在本书中加以叙述。”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段文字中,柳田在表明自己的历史观的同时,宣告了本书历史叙述的对象,即“普通芸芸众生”(柳田多用“常民”这一说法)心灵中的事物。这种心灵事物,到底与那些因含义繁杂而让多数普通人对其含义不明所以的大词无关。这种问题意识与方法论的设定,显然源于并构成了柳田独自的文明论。
经历了明治大正时期的社会巨变后,昭和初期的日本人对日本社会变迁中的得失,有着敏锐的感受和特定的使命感。众所周知,明治维新以来,以学习、引进、吸收并最终超越近代西方文明为主旨的“文明开化”事业一路高歌猛进,近代日本一直被视为文明的先进。这种急剧压缩的文明化进程,为日本心灵敏锐的人士提供了丰富的反观自身及西方的素材。正因如此,朝日新闻社以“新闻人”而非“历史学家”的角色,主动担当起组织编撰《明治大正史》的工作。本书为该系列的第四卷,其他卷次依次为《言论篇》《外交篇》《经济篇》《艺术篇》和《政治篇》。如果按照一般的分类原则来看,这个《世相篇》大致相当于“社会篇”,即记录社会生活变迁的历史类书籍。然而这却是典型的误读--本书如果仅仅停留在生活史记录的层面,那么它除了能激发人们的怀古趣味之外,恐怕无法引发人们在心灵深处的共鸣。如前所述,只有从日本版“文明的进程”角度来看,才能再次感受这本著作独有的生命律动。当然,柳田并未将这种“世相”书写,即对世间普通人“生”(生活与生命)之状态的记录以任何意义上的“文明”命名--因为“文明”自身才是问题。
兹举一例。柳田在书中记载了1901年的一种映入寻常人眼帘的世相:“明治三十四年的六月开始,在东京禁止跣足。主要的理由是不卫生,但实际上的动机是为了有对等条约国的体面,而暗地里做了很多的努力,在那之前稍微早些时候对裸体与袒露肌肤的取缔,那是非常严厉的。这件事与当时绘画与雕刻的展览会上,必须要对最为裸露的美进行赞赏的情况,竟然是并肩发生的,实在不可思议。”(24、25页)无需说,我们的生活经验会告诉我们,普通人对这种世相并不会特别在意。不过,当柳田记录并明示了其中的矛盾,并进一步指出“条约国的体面”这一文明意识与视线之后,问题就发生了转化:这种意义上的“文明化”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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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陈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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