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双性同体”的学理意义
这种对于生与死、善与恶、美与丑、苦与乐、男与女、自我与非自我两重性和统一性的理解,在女神的早期雌雄同体形象上就得到了深刻的阐释。
希伯来的《光辉之书》曾经记载道,每一个灵魂和心灵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都是由一个男性部分和一个女性部分结合在一起而成为一体的。在它一下降到人间,这两个部分才分离开来;在获得生命的同时,成为两个不同的躯体。这种对个体的诞生和性别由来的解释在创世的神话那里得到印证。
在宇宙由来的创世神话中,往往预设一个先于时空存在的原始整体。它或者表现为混沌,或者就是一个球形的宇宙卵——通过它的爆裂露出了具有生殖力的众生之父,然后他再一分为二而成男女,进而分门别类地生育出自然界的万物。个人之不朽的基本要素与宇宙万物的祖先同出一辙;创世神话同时也揭示出个人和性别的起源。这一过程包含着丰富的象征意义。这个从“一”到“二”的过程恰恰象征着从完美的境界堕落到二元状态的开始,从此人类走上了残缺的、分裂的命运之途;而通过男女之爱使“二”合为“一”、产生新生命的过程,又象征了从残缺、分裂到完美、永恒的回归,它是新的宇宙演化周期的开始。由此可见,二合为一、双性同体的状态是完美、永恒状态的象征。
双性同体的神灵在早期更多地表现为女神的形态。这大概基于对于女性原则的认识。“爱的实质,就是寻找被分离的部分,并要求恢复整体”[20]。爱的原则是女性的原则,正是“爱”的存在使双性同体、合而为一成为可能,因为“爱的最终经验是理解到‘二’的错觉之中含有同一性,即‘此中有彼,彼中有此’”[21]。
“柯勒律治曾说,伟大的心灵总是雌雄同体两性因素并存在……只有当两性因素融为一体之时,心灵才会才气横溢,充分发挥其所有功能”[22]。当我们再度谈论双性同体神的现实意义时,“双性同体”在很大程度上或许并不是意指经验意义上的、生理层面上的雌雄两性人——它的存在或许基于上帝的特别眷顾,或许不过是造物主不经意的错误。但是从它推衍开来而形成的无数奇思妙想却是人类独特的创造。正是借着这种双重形象的想象翅膀,人类的心灵仿佛才能够聆听到异域彼岸的绝世之响。因此,“双性同体”在更多时候借指人的某种完美的心灵状态和生命状态;在人类超越本质的意义上,它寄托了人类渴望实现沟通、爱、美德与“自我”之完整人格的梦想。“双性同体”概念的真正内涵恰正在于:消除自我中心主义,在尊视生命的基础之上实现自我和他者的沟通、理解与终极融合。
基于上述认识,弗吉尼亚·伍尔夫认为,每个人的心灵都是既具男性因素,又具女性因素的。“双性的心灵是易于共鸣而有渗透性的……充分发展的心灵之特征,乃是它不会特别地或孤立地考虑到性别”[23]。荣格也认为,所有人都是先天的男女同体,两性通过了解自身异性的因素而达到与异性沟通的目的。心理学同样证实,男女双性气质者兼有单一气质者的种种优点,并能够表现出良好的性别自认和环境适应能力。由此可见,性别差异并非不可逾越,相比之下倒是人与人之间的个体差异更为关键一些。
于是,当我们带着“双性同体”大胆的设想再一次反观“社会性别”的时候,我们会蓦然发现:在界限分明的社会性别身份背后,恰恰是内在的双性态人格现实。男性气质/女性气质是社会的建构,并不必然与男性/女性发生一一对应的关系,因而从人格层面上,男性和女性都可同时具备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事实上,真正的单一气质表面下隐藏的正是男女双性气质的特点。然而,在女权主义者对于“社会性别”的运用过程中我们发现,在历史条件业已改变的今天,向往自由、追求平等的女性依然无法找到“自我”之真正的意义和价值。故而,假如女权主义“社会性别”思想探索果真具有意义的话,我们就应当站在超越差异和尊重差异的立场上,在求同存异的基础上追求一种真正理性的、双性同体的理想人格。
参考文献:
[1]参见柏棣:《平等与差异:西方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理论》,载鲍晓兰主编:《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评介》第5页,[北京]三联书店199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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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肖巍:《女性主义伦理学》第65页,[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20]叶舒宪:《阉割与狂狷》第114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22][23][英]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载《论小说与小说家》第156、156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年版。
(文章来源于《社会科学论坛》2011年第7期,引用请参考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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