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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丹]分担与参与:白马藏族民俗医疗实践的文化逻辑
  作者:汪丹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6-09-19 | 点击数:10222
 

  三、亲戚及社会参与的病痛治疗

  白马藏人每一段关于病痛的叙述,每一次治病过程,都体现了他们的一段生活经历。在扒西加寨与色如加寨,39户人家221人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当地人用“竹根亲”来形容小地域范围内“人人都是亲戚”的亲属关系状态。在建房、结婚、过年、治病、敬神等大大小小的生活事件中,可以看到亲戚关系在白马藏人日常与社会生活中的巨大影响力。“竹根亲”的基础是血亲与姻亲关系,通婚圈、认同圈与亲属关系网络是密不可分的三个概念。白马藏人基于族群认同与亲属关系亲疏来确定通婚的范围并通过婚姻关系的缔结,男人或女人的社会流动,实现人际关系的建构。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小群体通过个体婚姻的连接,扩展了家庭的关系网络,并使之结合成为以血缘、亲缘、地缘为基础的社会群体。白马藏人的社会关系网络还包括以年龄层次为基础的“伙伴”、“老庚”等关系网络亲属关系与伙伴关系共同构建起了白马藏人亲密的内部认同与互助体系。病痛是个人与其家庭所面临的一道“关口”,而病痛的疗愈是在他们的亲属关系及社会关系网络中完成的。

  (一)解释病因的社会途径:集体判断

  尤婆婆岁(60岁)与朱婆婆(64岁)都是在自家门口跌倒而摔伤了胳膊与手腕,医院接骨养伤后回到寨子。每逢阴雨天气,她们摔伤的手腕都会酸痛无力,以致“拿不起菜刀、切不动腊肉”。都是因跌倒摔伤手腕留下疼痛的症状,但寨里老人们的看法并不相同。围坐在水泥地上“摆挑”的老人们,一边劝尤婆婆“莫喝酒,少喝酒”,一边劝朱婆婆“找‘白该’掐算看看”。

  尤婆婆这样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我(摔倒)那天自己在屋头。爷爷(尤婆婆的丈夫)送孙娃子去平武(县城)上学去了。早上我听白公鸡叫了就醒了,身体硬邦邦的挪不动坐不起来,我就在嘴巴里念“叶瑟喇嘛”(山神名),反复这么念了一会儿就能坐起来了。我想去外面喊人,一站起来,眼前就黑乎乎的啥也看不到了,我就摸着往外走,可不能死在屋头啊。走到外门口那个坎坎,就摔倒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晨摔昏在自家门口的尤婆婆被早起的放羊人发现,放羊人喊来旭大夫施救,随后寨里的人找来车子将尤婆婆送往医院。寨里的老人们说:

  尤婆婆命有点苦,以前生活不咋好,她就三个女子(女儿)也没抱儿子(入赘),女子嫁在本寨子,都是农民,条件也不好。她年轻时就爱喝酒,过去没钱买酒,现在老了有点钱了喝酒喝得凶了。几年前,她得了酒瘾,不喝酒,话也说不好,手抖身上也抖。摔到手腕之前,她就摔倒在屋头一回了,送到医院去,大夫判她得了酒精肝,让她戒酒,不戒酒那五脏六腑都要烧没了。要她戒酒,她趁爷爷和她的女子(尤婆婆的女儿)管不到就偷偷喝几口。这次摔到手腕,连切菜的刀都拿不起,都是爷爷在屋头做饭,我们都喊她莫喝酒,莫喝酒,现在曰子好了你莫喝酒,可以多活几年。

  朱婆婆也叙述了摔倒的经过:

  那天我儿子上山看牛去了,就我自己在屋头。上午我去背了一趟猪草,中午吃完晌午,要再去背一趙猪草,一出门就摔倒了,胳膊那么撑着摔到水泥地上了。疼得我爬不起来,我就哎呦哎呦地喊人,寨上的人赶过来把我抬起往医院送。医院那个大夫喊我歇四个月不要做活路(干活),我歇了两个月就开始做活路了。家里的马啊牛啊就我儿子一个人在照看,天冷冻死了两匹马一头牛。去年我亲家说我今年子不大好,让我过生曰的时候宰只羊敬神,多请一些人吃饭。她让我请7满桌,可是我生曰那天亲家过来数过,说只有6桌多,不够7桌。唉,摔倒躺在医院我就后悔,是可以多请一些人的。我过生日后,还有人说我过生曰怎么不喊她,她都不知道我过生曰。

  寨里的老人们说:

  朱婆婆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但是命苦得很。她两个儿子都被判刑了,大儿子年,小儿子年。她屋头爷爷(朱婆婆的丈夫)看儿子被抓就气病倒了,才过了一年就气死了,死的时候停在平武医院,她自己把尸体从平武县城往寨子背,走到王坝楚(白马藏族乡乡政府所在地)才遇到她的侄娃子。她现在跟小儿子过,儿媳妇带着孩子在平武上学,她小儿子人是很好的人,就是光会用力气,挖药、放木头、给别人家帮忙,挣不来钱。

  对于“喊尤婆婆莫喝酒”,“劝朱婆婆办仪式”,当地老人们这样来解释:

  已经确定了得了啥子病再办仪式就没用了,医院都判她(尤婆婆)是酒精肝,就不能做仪式了,做了也没用是白费钱。喊她(朱婆婆)办仪式干净干净,因为她屋头又死牛又死马不干净,她平常好得很,怎么摔了也搞不清,让‘白该’掐算掐算是不是有什么名堂。

  因跌倒摔伤手腕的尤婆婆与朱婆婆一人不能办仪式一人却需要办仪式。决定她们是否应该办仪式的是寨里人的集体判断,判断的依据是两位婆婆既往的病史与生活境况。虽然摔伤手腕在直接病因和症状上都是显而易见的,但围绕“为什么会摔倒?”却有着不同的解释,而这一解释又是判断是“肉身病痛”还是“无名病痛”的依据。尤婆婆患有酒精肝又有过摔倒的经历,所以她的这次摔伤手腕是知道病因的“肉身病痛”;朱婆婆没有显著病史,自己懊恼过生曰时没有请满7桌,另外,她摔伤手腕后家里又死了牛马,这一切使她的状况很像不明原因”的“无名病痛”。尤婆婆与朱婆婆的摔伤经历及有关情况说明,在村寨里,病痛症状、致病原因与治疗方式选择往往会存在不同解释,这些解释不仅来自患者自身,还来自患者的家庭、亲戚及寨里的同辈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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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倩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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