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前,医学人类学多从宗教信仰与文化价值观维度来说明民俗疗法兼具生理性与心理性疗效,认为“融洽的医患关系”与“可信的病因解释”是驱动人们在多元医疗选择中采用民俗疗法的原因。笔者在田野调查中发现,白马藏族的民俗医疗实践,内嵌于亲属与社会关系网络之中,动员与依靠亲属及社会关系的力量来分担、参与病痛是其民俗医疗实践的内在逻辑。民俗疗法所具备的生理性、心理性与社会性多层次疗效,尤其是社会性疗效,是驱动白马藏族信任和采用民俗疗法的重要因素。
关键词:分担 参与 白马藏族 民俗医疗实践 文化逻辑
作者 : 汪丹,女,上海大学社会学院博士后,讲师。
一、引言
随着生物技术及医学的发展现代医疗体系逐步在当代社会中建立并完善起来。与许多人的预期相左,民俗疗法并未随着现代医学发展而凋敝萎缩,反而在现代医疗体系下广泛存在。多元医疗方式共存于一个社会文化之中的现象渐趋普遍。在当代社会中,驱动人们选择并采用民俗疗法的原因何在?
医学人类学调查发现,许多人之所以求助于民俗医疗,是其提供了一种融洽的“医患关系”。①凯博文(Arthur Kleinman,也可译为阿瑟·克莱曼)的研究进一步指出,融洽的医患关系之所以能够形成,根源在于民俗疗者与患者共享一套“解释模式”(explanatory model)。②在凯博文看来,“融洽的医患关系”既是民俗医疗疗效的一种发生机制,又是民俗医疗信仰制约医疗选择的一种作用机制,而民俗医疗成功的真正原因是“民俗疗者与患者共享一个世界观”。③换言之,研究者既要站在医者与患者的角度去观察医者与患者间的合作、冲突、谈判等互动行为,还要看到这些互动行为背后的文化价值观。
近年来,医学人类学进一步拓展了民俗医疗疗效机制的研究理路,指出“可信的病因解释”是驱动人们信任并采用民俗疗法的原因。张珣认为凯博文提出的“共享的世界观”之实质内容是“病因解释”“可信的病因解释”是“融洽医患关系”得以建立的基础。在为患者进行民俗治疗的时候,遵循的是一种改信”机制,而民俗医疗成功的真正原因是“民俗疗者提供给了患者一套意义解释系统。④张珣提醒研究者要认识到患者择医治病过程中的双重诉求,即对患者来说,治疗是生理、心理二重因素兼具的治疗,生理上由药物去除症状,心理上由病因解释去除疑惑。在他看来,民俗医疗兼具生理性与心理性疗效,而通过民俗宗教医疗所带来的心理性疗效更能满足患者疏解疑虑的心理需求。⑤
总之,医学人类学的相关研究巳经表明,民俗医疗方式根植于宗教信仰与文化价值观之中,民俗医疗实践中蕴含着为病人提供“融洽的医患关系”与“可信的病因解释”的文化逻辑。2007年7—9月、12月,2009年7—11月,笔者一直在四川省平武县白马藏族乡扒西加寨、色如加寨从事田野调查。⑥调查发现,白马藏族的民俗医疗实践,内嵌于亲属与社会关系网络之中,人们择医治病过程中的诉求是多层次的,追求的是一种完整意义上的生理、心理与社会的平安。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阐释民俗疗法的生理性、心理性与社会性疗效的综合发生机制,在“医患关系”与“病因解释”的基础上进一步探寻民俗医疗实践的文化逻辑,为拓展已有认识而抛砖引玉。
二、白马藏族的民俗医疗体系与病痛认知
白马藏族主要生活在四川、甘肃两省交界处的平武县、九寨沟县、松潘县与文县境内,居住在摩天岭山脉南北两侧的涪江和白水江两岸,共计2万余人,是藏族的一个边缘地域分支。⑦四川省平武县白马藏族乡,土地面积462.58平方公里,⑧乡境内90%的土地为山地;全乡4个行政村,15个自然村寨,共计1492人(全部为白马藏族)。⑨白马藏族乡扒西加寨与色如加寨为相邻村寨,共有39户人家,相互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亲缘关系。白马藏族村寨大多规模较小,以家庭为单位“围族而居”。
白马藏族乡的“制度性医疗体系”(中西医治疗体系)资源有限,而“本土民俗医疗体系”影响广泛。(10)凯博文曾从治疗方式的角度指出,一个特定的医疗体系包括三个部分:专业方式(professional sector)、民俗方式(folk sector)、常人方式(popular sector)。(11)专业方式的从业人员,包括从正规医药院校毕业的中医、西医及护理人员等;民俗方式的从业人员,包括世俗的与神圣的两部分,前者包括草药师、正骨师等,后者包括道士、巫师等;常人方式则是指以家庭社区为主的大众医疗。白马藏族乡中西医治疗的专业医疗资源并不发达,每个村寨仅有一到两名乡村医生,全乡有一处乡级卫生院。乡级卫生院的设施简陋、药品单一、医疗能力有限,村民遇到疑难杂症需乘车1一2小时前往县城医院。白马藏族乡的民俗医疗体系包括了民间实践疗法和借助神灵的超自然手段。草药治疗是个人或家庭采取的主要治疗方式,村寨内虽没有专门的草药师、正骨师,但不乏拥有草药治疗技艺和正骨治疗技艺的老人。草药知识通过长辈口授和日常生活实践代际相传。当地白马藏族的神格体系中整合了本土多神信仰、藏传佛教、汉地佛教及道教的成分,在采取超自然手段诊治病痛上既求助本土“白该”巫师,也求助喇嘛和道士。从白马藏人的生病与治病经历来看,一般的小病诊治多利用草药治疗和寻求乡村医生帮助,遇病情危重时才去乡县医院治疗,如久病不好、服药无效则会请“白该”巫师、道士、端公或喇嘛掐算,找出致病原因并举办相应的治疗仪式。“白该”巫师被认为是人与超自然力量如祖先、山神、鬼进行沟通的媒介,由“白该”巫师主持的治疗仪式可以重建病人的身体与灵魂及神之间的联系,借助神的力量将人身体上的病痛“转移”、“嫁祸出去。
白马藏族乡由“白该”主持的治疗仪式共有九种,按规模大小依次为:“古律树”,用于小孩、本命年的人、整年岁的老人的仪式,画符来免灾辟邪。“扎驻”,打猎、出行、重要事件前的驱鬼洁净仪式。“开勒得”,用于祈求打猎成功和解决妇女难产问题。祈求打猎成功的仪式主要请本寨山神庇佑,同时请有名的打猎英雄来坐阵;妇女难产则需要请夫妇双方的老祖先,查明是谁的老祖先作怪使得妇女不孕或难产。“呢加得”,用于家屋空间内的驱鬼洁净,宰公鸡献祭,敬本寨山神与阎王老爷。“夏额”,用于解梦治病,仪式在火塘屋举行,做半天,宰公鸡献祭,敬山神与土地神。“道勒得”,用于解梦治病、驱鬼喊魂,仪式在火塘屋举行,宰羊献祭做一天一夜,宰牛献祭做两天两夜敬山神、土地神与阎王老爷。“道煞业”,用于男性解梦治病、驱鬼喊魂和保平安仪式在火塘屋举行,做两天一夜,宰羊献祭,敬山神、土地神与阎王老爷。“错转”,用于收惊还魂,仪式在火塘屋举行,做两天一夜,宰羊献祭,敬山神、土地神与阎王老爷。“果豆”,一家或全寨规模的撵鬼祈福仪式,家户仪式在火塘屋举行,村寨仪式在架杆地举行做两天一夜宰羊献祭,敬山神、土地神与阎王老爷。全寨规模的“果豆”仪式还要跳傩舞挨家挨户“撵鬼”。在这九种仪式中,后面的五种均为敲鼓敬神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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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倩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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