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经过重新阐释的“神话主义”一词,是指现当代社会中对神话的挪用和重新建构:神话被从其原本生存的社区日常生活的语境移入新的语境中,为不同的观众而展现,并被赋予了新的功能和意义。这一新界定与学术界近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传统观的转向一脉相承,直接受到世界民俗学界“民俗主义”与“民俗化”等概念的深刻影响。这一概念强调的是神话传统在现当代社会中被挪用和重述的情况,目的在于使学者探究的目光从社区日常生活的语境扩展到在各种新的语境中被展示和重述的神话,将之自觉地纳入学术研究的范畴之中,并从理论上加以具体、深入的研究。神话主义与新神话主义在反思神话传统在当代的建构和生命力上有着共同的追求,但是就与神话本体的距离而言,新神话主义走得更远。
[关键词]神话;神话主义;新神话主义;民俗主义;民俗化
2014年,笔者曾接连发表两篇论文——《遗产旅游语境中的神话主义——以导游词底本与导游的叙事表演为中心》以及《当代中国电子媒介中的神话主义》,——重新赋予“神话主义”(mythologism)这个以往涵义模糊、使用纷繁的概念以新的意涵和使命。这是我近年来不断学习和思索的结果,它显然受到了学术界、特别是世界民俗学(international folkloristics)领域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发生的一些新转折和新的研究取向的深刻影响。这一概念提出后,引起了一些同行的关注和讨论,也有些热心向学、积极关注当代现实世界发展趋向的青年学者和学生开始尝试使用这个概念来探讨相关的神话重构现象。本文将对笔者重新阐释“神话主义”这一概念的前因和后果进行一些梳理,希冀对读者更好地了解这一概念的理论脉络及其背后的学术追求有所助益。
一、以往的“神话主义”和“新神话主义”
在英语世界中,“神话主义”(mythologism)一词最早何时出现,似乎已无法确知,但是,无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的用法多样、随意,缺乏明确、统一的限定。有时候它与myth一词混用;也有学者说它是“神话的汇集”或者“神话研究”(collection of myth or the study of myth);还有人说它指的是“神话作为一种自觉的现象”(myth as a phenomenon of consciousness)。对“神话主义”一词较早予以认真学术研究和限定的,是前苏联神话学家叶·莫·梅列金斯基(Yeleazar Meletinsky)。在《神话的诗学》一书中,他集中分析了“20世纪文学中的‘神话主义’”,将作家汲取神话传统而创作文学作品的现象,称之为“神话主义”,认为“它既是一种艺术手法,又是为这一手法所系的世界感知”。他认为:文学和文艺学中的神话主义,为现代主义所特有,其首要观念是确信原初的神话原型以种种“面貌”周而复始、循环不已;作为现代主义的一种现象,神话主义在很大程度上产生于对资本主义文化危机的觉察以及对社会震荡的反应。比如,在他看来,达•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既是“非神话化道路的重要里程碑”(比如注重生活“现实主义”),但是其中也有显著的对神话模式的袭用——故事的本质描述了人类对自然的搏击;鲁滨逊以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周围世界,类似神话中的“文化英雄”;他在荒岛上的所作所为,则成为相应神话的结构。因此,这部小说具有神话性。通过这样的阐释方法,梅氏将包括瓦格纳的音乐剧、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托马斯•曼的《魔山》以及弗兰茨•卡夫卡的《审判》和《城堡》等在内的作家作品对神话元素的创造性袭用,均称之为“神话主义”。除梅氏之外,神话主义概念在学术界的影响似乎有限,并未得到进一步的深入阐发和广泛运用,因而较少见诸学者的著述。作为后来者运用这一概念的案例,可以举到中国学者张碧所写的《现代神话:从神话主义到新神话主义》一文,其中直接借鉴了梅氏的观点,将“神话主义”界定为“借助古典神话因素进行创作的现代文艺手法”。
与“神话主义”概念的提出几乎同时,“新神话主义”(Neo-mythologism)一词也被提出,并日益引起人们的关注。关于新神话主义概念的由来,一个说法是依然与梅列金斯基有关。比如俄国音乐学者维多利亚•艾达门科(Victoria Adamenko)在梳理20世纪新神话主义创作手法时,认为这一概念是由梅列金斯基在其1976年出版的《神话的诗学》(俄文版)一书中所创造的,随后在塔图–莫斯科学派(the Tartu-Moscow school)的许多学者的符号学、语言学和文化批评研究中都有运用。查阅根据这一俄文版翻译而成的同名中文译本,会发现梅氏在该书中主要论述的是文学创作和文艺批评中的神话主义,只在个别地方使用了“新神话主义”一词,而且,梅氏似乎并没有对“神话主义”和“新神话主义”做严格的区分,比如,他在分析“二十世纪的‘神话’小说”时,谈到神话主义为叙事创作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辅助手段,同一段中很小的篇幅里同时谈及“二十世纪小说中新神话主义的最重要特征”,“这一特征,表现于新神话主义与新心理说之异常密切的关联”。但是在梅氏之后,西方文学艺术创作和批评领域运用“新神话主义”概念的,与其提出的“神话主义”相比较而言,似乎更为多见。比如,前面提到的俄国音乐学者维多利亚•艾达门科著有《音乐中的新神话主义》(Neo-Mythologism in Music, 2007)一书,力图从民俗学、人类学和历史学等视角出来以理解二十世纪的现代音乐家的作品,试图打破所谓现代西方高雅音乐和原住民的音乐、神话和仪式的界限,分析原住民音乐、宗教仪式和神话元素在西方现代“高雅”音乐中的再现和再创造。关于新神话主义的起源,还有一些其他的说法,比如马丁•威科勒(Martin Winkler)认为:电影导演维托利奥•科特法威(Vittorio Cottafavi)创造了“neo-mythologism”一词,用来描述当代艺术作品、特别是电影,如何广泛灵活地运用古希腊和罗马文学,特别是史诗和悲剧的这一现象。这一说法似乎在电影研究者中被广泛地接收。
中国著名神话学者叶舒宪自2005年以后,也对新神话主义现象发生浓厚兴趣,接连撰写了系列文章,例如《人类学想象与新神话主义》、《再论新神话主义——兼评中国重述神话的学术缺失倾向》、《新神话主义与文化寻根》等等,对新神话主义兴起的社会背景、心理动因、表现形式、其中体现的西方价值观以及对中国重述神话文艺的启示等等,进行了比较详尽的介绍和阐发。在叶文的介绍中,“新神话主义”是指二十世纪末以来,借助于电子技术和虚拟现实的推波助澜作用,而在世界文坛和艺坛出现的、大规模的神话-魔幻复兴潮流,其标志性作品包括畅销小说《魔戒》、《塞莱斯廷预言》《第十种洞察力》以及电影《与狼共舞》、《指环王》、《哈利·波特》、《达·芬奇密码》、《蜘蛛侠》、《纳尼亚传奇》、《黑客帝国》、《怪物史莱克》等一系列文学和艺术创作、影视动漫产品及其他各种视觉文化,这一概念主要强调作品中体现出的对前现代社会神话想象(“神话”往往被赋予了非常宽泛的涵义)和民间信仰传统的回归和文化寻根,在价值观上反思文明社会,批判资本主义和现代性。
从上述梳理可以看出,在根本上,神话主义与新神话主义有诸多共同之处,并未有实质性的差异。有不少读者只看字面,简单地以为“新神话主义”是比“神话主义”更新潮、更前沿的理论概念,这完全是一种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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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 【本文责编: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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