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书评:正月初一过大年的时候,演的应该都是吉利、热闹的戏吧?
赵珩:正月初一要演吉祥戏。这些戏的内容并不见得有多喜庆,但是比较火爆、热闹。这里有个大的忌讳:凡是悲戚、愁苦、凶杀的戏,过年是不许演的,而武戏则不受影响。清末民国的时候,每逢过年,《青石山》《英雄会》《铁公鸡》这些武生戏就会上演。其他行当的呢,老生戏有《朱砂痣》《满床笏》,还有《御碑亭》——这出戏过年的时候名字就改了,叫《金榜乐大团圆》,图个吉利。旦角戏有《彩楼记》,也就是《彩楼配》,演王宝钏把彩球扔给薛平贵这一折。有《百花亭》,也就是后来的《贵妃醉酒》,有《凤还巢》《马上缘》,这都是挺好的戏。另外,还有一些热闹的戏,像《鸿鸾禧》,这出戏平常叫《豆汁记》,也叫《金玉奴》,过年时候戏名就改叫《鸿鸾禧》了。还有《玉堂春》,结尾是大团圆,比较热闹、火炽。这出戏过年演的时候有过年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三堂会审时王金龙穿红袍,刘秉义穿红袍,潘必正穿蓝袍,所以这两个陪审官也俗称红袍、蓝袍。到了过年的时候,潘必正也改穿红袍,上面坐的王金龙、刘秉义是红袍,潘必正也改穿红袍,下面跪的苏三是红色的罪衣、罪裙,满眼全是红的,显得特别喜庆。所以《玉堂春》过年的这种演出形式叫“满堂红”。我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新春恢复上演《玉堂春》还是遵循旧时遗制,潘必正出来时也穿红袍,底下有些年轻人问:“这是不是穿错了?应该是红袍、蓝袍呀?”其实他们不懂,这是按旧戏路在演呢。清宫里面也演一些猴戏,比如《安天会》,是《昇平宝筏》里头的一折,讲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所以,到了过年的时候,宫廷也和市井一样,也会掐头去尾地演出成本大戏。
上海书评:正月初一以后,还有哪些应景的节令戏呢?
赵珩:到了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民间叫“灯节”,也有一些时令戏。清末名旦田际云就排演过《斗牛宫》,讲上元节的故事。陈墨香给荀慧生写了一个本子,起初是上元节演的时令戏,后来成为荀慧生的本戏《元宵谜》。昆腔演阮大铖的《春灯谜》。丑角小戏演《花子拾金》《瞎子逛灯》。还有一些戏讲的故事发生在灯节,剧情也没什么不好,有时候也会演,比如《遇后龙袍》。还有一些乱弹的戏,比如说梆子戏,像《洛阳桥》《梵王宫》《闹花灯》都会演。
有一个节日民间不重视,但是宫廷重视,就是正月十九的燕九节,这是一个道家的节目,传说是全真派祖师丘处机的生日。宫里会应景地演一点有关道教的戏,有时候民间也会演,但是这个节日是不重要的。
正月过去,紧跟着就是三月初一的上巳节,宋代以后大家都不过这个节了,也就没有戏演。到了三月初三,因为有蟠桃会,有时候会演《蟠桃宫》。寒食节的时候一定会演《焚绵山》,讲重耳放火烧山,逼介子推出来做官的故事。这出戏很有名,也是马连良的本戏,平时也演,但是到了寒食节尤其要演。清明跟寒食挨着,就差两天,会演花旦、丑行的《小上坟》,这是一出玩笑戏,并不悲哀。
到了端阳节,也就是端午节,这个时候演的戏可就重要了。端阳节是一个镇邪驱魔的日子,因为民间传说这一天五毒——蜈蚣、蝎子之类的毒物——都出来了,要通过演戏来驱除、镇压这些邪魔。宫廷会演一出重要的戏叫《混元盒》,内容非常荒诞,讲明世宗崇奉神仙,跟一个叫陶谦的皮匠引发了很多神怪的故事。这出戏是连台本戏,前后共有八本,原来是宫里的本子,后来流传到民间,端阳节这一天从宫廷到民间都会演,戏里既有神仙妖怪,又有帝王百姓,剧情很丰富,一直活跃在舞台。还有《白蛇传》,今天都还在演。有的戏是演其中一折,比如昆曲的《渔家乐》,演其中“端阳”一折。像富连成这种专门培养京剧演员的科班,还有一出本戏叫《斩五毒》,也叫《五毒传》。接下来就到了七夕,七月初七,也叫乞巧节。这时会演出昆曲《长生殿》中“密誓”一折,讲李隆基跟杨玉环在长生殿里互相表白爱情。最主要的是一出大家喜闻乐见的戏,演牛郎织女的故事,叫《天河配》,这是七夕必演的戏,是真正的应节戏。
再接下来,过了一个星期,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叫盂兰盆会,老百姓也叫鬼节。中元节有一出重要的戏,也就是《劝善金科》。宫里面很重视中元节,要演全本的《劝善金科》,民间就取一些重要的折子戏来演,像《目连救母》《游六殿》或者《滑油山》这些戏,都是劝人向善、祭祀鬼神的。
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宫里面都会演一些《天香庆节》这样演员众多、服装漂亮,以歌舞为主的戏,民间也会演一些像《白兔记》《嫦娥奔月》《八仙过海》这样的戏。周而复始,每一年都会演来应景。
上海书评:这些戏的质量如何?受欢迎吗?
赵珩:这些戏不一定都是名演员的应功拿手戏,但是也不乏有演员的本工戏,质量是不错的。有些戏是后来为节令新排演的,齐如山1920年就为梅兰芳写过《上元夫人》,作为上元节的应节戏,实际上不太成功,后来也就不怎么演了。但是,这出戏刚一出来,那是万人争看,戏票一抢而光。这出戏是假托汉武帝崇尚神仙的故事,梅兰芳演上元夫人;青衣里面的鼻祖、被尊称为“老夫子”的陈德霖演西王母,也就是王母娘娘;王凤卿演汉武帝。这出戏与陈墨香为荀慧生写的《元宵谜》属于同一类。当时演出的时候是新戏,有梅兰芳这么一个大演员托着,载歌载舞,服装很新艳,阵容又整齐,三天下来,一共收入一万五千大洋,这个数目可是了不得的。1923年,美国好莱坞的导演还专程到北京,把《上元夫人》里的“拂尘舞”拍成了专题片。
这些节令戏有多受欢迎呢?比如说梅兰芳排演的《天河配》,讲牛郎织女天河相会的故事,是七夕演的节令戏。当时在真光戏院——就是现在的中国儿童剧院——首演,排的戏码是初五、初六、初七连演三天。过去北京的戏园子是不卖票的,临时去了再领座位,自从1921年建了真光戏院,1922年建了开明戏院,才有了预售票制度。梅兰芳排的这一出《天河配》,头十几天预售票就一抢而空。那时正当北洋军阀时期,有一个军阀手下的旅长太太非常想看这出戏,于是打发副官到真光戏院去买票,她的要求还特别高,不乐意坐散座,一定要坐包厢。当时真光戏院的经理叫罗明佑,直接把副官给挡了回去。后来旅长亲自去,罗经理一看旅长得罪不起,包厢的客人也得罪不起,就拿出预定票的登记簿子给旅长看,说真光戏院一共十个包厢,戏演三天,等于三十个包厢,这上面登记的客人您看看,哪家能把票出让给您。旅长一看就傻了,没有一个人的势力不比他大,但他又惹不起自己太太,好说歹说,说动罗经理找梅老板商量,过了七夕,初八加演一场。旅长太太觉得这样让梅老板加演,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把初八的十个包厢全给买了下来,让自己的亲戚朋友都来看戏。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有的节令戏也是非常受欢迎的。
梅兰芳排的《上元夫人》和《天河配》这些戏,从前行里有句话,叫“人保戏”,就是因为有了大牌演员,戏才能站得住;还有叫“戏保人”,哪怕演员差点,只要剧情好,也能立得住。所以有的是人保戏,有的是戏保人,节令戏基本是人保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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