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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间乡村生活中,花有着更纯朴健康的本原生命内涵。陕北的乡村妇女把剪纸叫铰花或剜花,妇女们从小跟妈妈学习剪纸,也是从花草开始启蒙的。湖南湘西的苗族把剪纸叫锉花。贵州黔东南的苗族把剪纸叫“苗花纸”,苗语称为“西给港”、“西给榜”。“西”是纸之意,“给”是剪之意、“港”即虫(动物的泛称),“榜”即花朵。翻译为汉语即为“动物剪纸”、“花朵剪纸”。在中国乡村的民间剪纸传统中,妇女群体是传承的主体,女人和剪花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陕北俗语曰:“要看新娘巧不巧,就看剪花好不好”。剪花成为女人人格能力的评价标准。所以在陕北乡村,评价哪个妇女聪明能干,是个受人尊敬的巧媳妇,就是看她剪花草的本事。俗语说:“一看窗子,二看帘,再看媳妇蛮不蛮”。意思是先看剪窗花的本事,再看门帘上绣花的手艺,相貌俊丑并不是首要的,民俗生活中关于女人的价值是从里往外判断的。剪花好的女子肯定聪明、心灵气,做了主妇能操持好家务,而且生的后代肯定也聪明。所以,哪个女子不会剪花或剪得笨手笨脚,不但会让村上人耻笑,也不会找到一个好婆家。因此乡村妇女把剪花看得非常重要。黔东南的苗族比陕北的观念开放一些,但女人纺织绣染的能力仍是女人心灵、人格价值的体现。苗语流行的俗语中就有“人比人,花比花”之说。意思是人与人的比较,是看外在的美,花与花比,要看内在是否心灵手巧和智慧勤劳,这些都关乎到女人的社会声誉,影响其择偶与婚姻美满的结果。
剪花成为女人最直接的人格象征,这里深含着女人与自然之花草植物更原始古老的隐喻。在古代印度和密教起源相关的宗教习俗信仰中,记录着关于女人与植物的隐喻。《莫甘地雅往世书》“女神的光荣”一章中写到了女神自己关于此的描述:“各位神灵啊,我将以维持生命的植物支持全世界,它们在大雨期间将从我自己的身体里面生长出来,我将在人间获得荣誉,号称沙健泼里”。沙健泼里,可译为“生产草木”或“繁殖草木”。这个词后面隐藏着非常古老原始的信仰,即植物最初是从女性身体里面长出来的。这种信仰在古印度河哈拉帕出土的印章纹饰中得到了印证,这枚印章上描绘着一个倒置着的裸体女性形象,两腿分开,一棵植物从她的子宫里面冒出来。女人像月亮一样,从自我中衍生自己,剪纸之花就是女人身心中生长出来的“沙健泼里”。花草是象征女性(母体)的生命之花。陕北的老婆婆经常说,花样是从自己肚里谋出来的。
远古时代的女神,代表着大自然中花草植物的繁衍之地,女人和自然有着人类最原初的生命关系,民间的剪纸、刺绣、面花、纺织、印染等女性手工艺术传统,只是女人与自然关系的产物。在遥远的知母不知父的母系社会,原始生存中对花草植物的辨认,以及最初的编织、制陶等生存行为,都是女人来从事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文化创始群体。女人文化创制的时代经历了最初漫长而又艰辛的历程,到了近几千年父系社会规范下的“男耕女织”时代,文化创制的舞台已有男人接管掌控了。意味深远的是,在中国的乡村,真正让生存信仰依托受用的文化,仍然是妇女群体传承创造的。精英男人们用毛笔汉字书写着父系社会的王朝正史;乡村女人们用剪刀和花草动物纹样,传承着比父系社会更久远的文化基因。在这里之所以把女人反复论述,就是企望提示自然之女人的生命文化价值,揭示剪纸之中非同小可的文化记忆,虽然它已经被忽视了几千年了,男人是一条社会的河,而女人是这条社会之河底层的古老河床,是一条流淌在女人心中的生命之河。女人与女人,一代代人的口传心授,文化之河的长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女人与花草植物,其对应的就是瓶里插花。乡村妇女剪纸中的思维是《诗经》一样古老的比兴思维,这种思维乡村妇女一直在沿用着。听听陕北的民歌和库淑兰“剪花娘子”的剪纸歌谣,那就是活着的诗经。有了女人与自然关系象征的文化底蕴认知,再解析瓶里插花符号便有了一把打开生命秘密的钥匙。婚俗中使用的瓶里插花,其所插之花的种类是多样的,有牡丹、莲花、菊花、石榴……有时还加上人和动物。这其中包含着古老的阴阳繁衍观,但瓶里插花的深层在人类原始文明的背景中来看却是女人衍生生命的母体崇拜观,而年画中的瓶里插花则是后世的社会世俗价值象征了。乡村女人的一生,有如“空花”过世。剪纸年年铰,窗花年年换,一个乡村女人的一生剪了多少花花,她也说不清。男人的世界,让女人剪的有形之花变为了无形的存在,而女人一生的艰辛磨难,就是在这无形的剪纸之花慰藉下度过的。“空花”人生,如无尘的佛境,也像涅槃后的新生。女人创造了剪花的传统,这个传统又维系升华着女人的生命。乡村里的剪花娘子把艺术的本质推动了生存的极致,艺术被彻底消解在了生活之中。“瓶里插花”就是女人一生的缩影,乡村女人正是在周而复始的自然岁月时间中,用女人的全部,衍生出最朴素而又绚丽灿烂的生命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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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央美非遗中心公众号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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