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民俗学的身体视角
长期以来,由于缺少结合中外思想史进行民俗研究方法论的反思性研究,民俗学工作实际上偏离了自己的一个初衷:感性的解放。受科学主义、实证主义目标的制约,民俗学者一直习惯于将所谓民间文学或口头传统,还有其他各种民俗,进行文字化的记录或记述,再进行资料的汇集、比较和分类,最后形成民俗类型学或比较研究的成果。在中国,民俗学者对于有史料可征的一些民俗,包括节日民俗传统在内,进行有关它们的起源、演变过程的资料梳理与解释,这成为有别于其他国家民俗学的一大特色。但是,也由于强调靠拢西方的实证主义方法而对民俗进行客观化、对象化的处理,忽视了民俗作为生活文化可以去亲身体验的感性价值。一些民俗研究者没有通过田野作业深入访谈的方法,去了解个人、家庭、群体的日常生活及其话语形式,只进行游离于生活的生活文化研究,其理解民众生活的程度还不如新闻记者,这样的研究倾向应该引起警觉。为此,有必要借助关于民俗学思想、理论的一些研究成果,以进一步说明为什么要把个人叙事放在民俗学研究的一个重要位置上。
(一)民俗学与生活世界
在中国民俗学界,胡塞尔现象学提出的“生活世界”概念,首先被高丙中在其博士论文《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中所引用。在高丙中看来,这个概念区分了专家文化和生活文化,指明了生活世界作为研究领域的优先地位。高丙中对于胡塞尔生活世界的理解,与他在书中对于美国社会学家萨姆纳关于民俗的理论的理解一样,都被纳入到他所讨论的如何确定民俗学研究对象的总问题中去,同时也用于论述民俗作为生活文化的性质,这就为民俗学向关注现实生活方向的转型提供了理论的说明。但也有必要指出,在胡塞尔那里,“生活世界”这一概念是用来揭示被各种科学概念所取代和遮蔽的意识本源,认为各种科学并不优先于生活世界,尽管他并不反对科学。所以,他的“生活世界”概念并不是指主体所面对的客观对象,而是主体身处其中并建立起各种行动意义的世界,从而消解了主观与客观的对立。胡塞尔早期现象学就侧重关注意识本身,尤其是意向性活动或意向关系,包括意向作用和意向对象。他认为意向对象不是客观实体,意向作用也不是经验性活动,是分别聚结于意向关系体内的特定方面。以此可以看出,意识的主体性被胡塞尔所强调,其生活世界的概念也是指向意识本质的还原途径。所以,当民俗学者在运用胡塞尔“生活世界”概念的时候,特别需要越过民俗作为研究对象范围和层次的问题,从生活本源的角度去直接讨论民俗学研究方法论的问题,也就是讨论民俗学者是否可能和怎样回归生活、体验生活的问题。
高丙中想要解决的问题是:民间文学研究虽然扩展成民俗的研究了,但是我们所研究的文化领域却还是按口头传统、信仰、仪式、社会组织等形态来分类,没有将民俗作为一个统一体去理解。他觉得结合“生活世界”的整体性来理解民俗作为生活文化的整体性,这对于民俗学发展来说是非常有益的。这虽然也是在解决是否可能以及怎样回归生活的问题,但是他当时却还没有直接指出体验生活才是回归于生活,在某种具体的同时也是整体的生活中寻求意义的方法。
在这之后,吕微、户晓辉、刘晓春等都在反思中外民俗学理论发展方面做出研究,他们主要是考察中外一些国家的民俗学运动如何与当时的哲学思想、学术思想紧密联系,以侧重解决民俗学方法论的问题。如户晓辉的《现代性与民间文学》和《返回爱与自由的生活世界——纯粹民间文学关键词的哲学阐释》,就是这样的力作。另外,最近他还完成了第三本专著《民间文学的自由叙事》。户晓辉的这几部著作连续地讨论了民间文学、民俗学研究如何被现代科学的话语所建构,同时又如何在发生、发展过程中与当时的人文主义思想结盟,试图通过对这些内在矛盾的分析来解决学科回归生活、即返回自由的可能性问题。
结合对于“生活世界”的理解,吕微专门写有《民俗学的笛卡尔沉思——高丙中<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申论》[,户晓辉写有《民俗与生活世界》。吕微认为,高丙中当年的论著,对于民俗学从文化形式研究的取向向生活整体研究的取向转型上做出了理论贡献,尽管其论述在重新发现“个体主体性”的同时,还不能解决如何表达人的生活意义的问题,但是由于引进了胡塞尔“生活世界”的概念,就可能为民俗学为人的自由进行辩护,进而“拯救生活世界”开启一条理论道路。户晓辉认为,民俗学者大多把“生活世界”理解为客观的日常生活世界,这不仅隐含着对胡塞尔“生活世界”概念的误解,更在很大程度上遮蔽了这一概念给民俗学研究带来的重要变革作用。他在领会胡塞尔“生活世界”概念本义的基础上,强调指出那些“能够直接获得的”“日常的”“具有广泛不言而喻性的”“传统的”经验领域就是民俗学的“生活世界”。他还从民间文学和民俗呈现人的“本源经验”的角度,说明了民俗学之所以要进行田野作业,并不是为了来到某一个客观的田野,而是要进入人的主观的意义世界。从我本人的田野经验来看,户晓辉的论述的确具有理论的启发性,因为我们总是要在田野中跟人打交道,并且要理解各种人现实生活行动的意义,将人们作为生活和民俗的主人(主体)而不是面对外在于己的世界的观察者。事实上,我们也很难跟当地人用学术的话语而非日常交流的话语来进行交谈,而只有进入日常交流的话语,我们才进入了民俗学的生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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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张倩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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