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纳西族口头传统记载和传承着民族的“根谱”,东巴文化成为纳西口头传统的重要传承载体。语言区域的不同是导致口头传统变异的主要原因,最突出的是丽江、泸沽湖地区两个西东方言区;同属一个方言区,但周边民族文化影响程度不同,也会影响到口头传统;语言天然具有口头性、集体性、传承性、地域性、表演性,而东巴仪式通过观念实践使口头传统的这些特征得到了紧密、有机的统一。
关键词:纳西族;东巴;口头传统;地域性;仪式表演
[课题项目]本文系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纳西东巴文献搜集、释读刊布的深度开发研究”(11AZD073)阶段性成果。
纳西族口头传统源于纳西族先民的生产生活,依靠世代口耳相传、集体再创造而生生不息,成为一种包罗万象的社会生活文化事象。它不仅本身就是一种民俗事象,且记载和传承着民族的“根谱”。可以说纳西族任何一种民俗活动,皆有与之相对应的神话、传说、故事、史诗、歌谣等口头传统来解释、助兴、娱乐。一个纳西人从学民族语言时,就已经接受纳西族口头传统的熏陶,到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节日聚会,都有口头传统与之相伴。这些口头传统植根于民族文化土壤,富有生活气息和艺术特色,千百年来成为民间喜闻乐见,具有强大的生命力的文化标志和生活方式。口头传统内容、类别繁多,作用多样,要作标准化的归类是困难的,如有些民歌中既含有歌谣的成份,也有谚语、谜语的特点;有些民歌的主题来自民间传说或神话史诗,很难把它划到具体的一类中。纳西族口头传统因类别、体裁多种多样,其特点也是各有千秋。如神话突出的是神灵的神圣性,民间故事强调的是情节,史诗则以宏大叙事见长,歌谣则以咏志抒情取胜,谚语、谜语以其短小精悍、发人深思而独存。所以要对纳西族口头传统的特征进行总结,只能从宏观的、历史的方面来把握。
一、 口耳相传中形成的口头表达艺术
何为口头传统?“从民俗学意义而言,口头传统是一个民族世代传承的史诗、歌谣、说唱文学、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口头文类以及与之相关的表达文化和口头艺术,它不仅是民族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口头传统又称口头表达艺术,这是因为口头传统的基本载体不是文字而口头语言,口头性是口头传统的一个最主要的特点。这种口头性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这一传统的产生及创作是依靠口耳相传来完成的。虽说纳西族东巴经是有文字的宗教经典,但不可忽视它们最初的本源是口头流传的,是对口传经典的忠实记录和再创造,同时,这些卷轶浩繁的东巴经书并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于仪式上的吟诵,属于半口传的口头传统文本。与东巴经相对应的达巴经,迄今为止也是以口头形式流传,其内容、体例大致与东巴经相差无几,说明达巴经与东巴经在同一氏族时期中衍生而来,且最初以口头形式流传。
丽江的东巴虽有东巴经书,但这种经书是为诵经时提醒记忆而书,可以说是口诵的记忆线索。口头念出的经文不一定一一在经书中相对应,里面的东巴象形文字只是起到方便记忆的作用。如在卷首画一虎头,念出来时并不只发一音,而是发出“阿老蒙什尼”五个音节,其中的“老”意为老虎,以关键音标全句。全意为远古的时候。为什么以虎头引申为远古?纳西族先民在历史上有过虎图腾崇拜,是所有图腾崇拜中较早的民俗信仰,故以虎头表年代久远。与鲁迅先生说的最早的文学派别是“杭育杭育派”一样,口头传统一开始就是以口头的形式存在。真正的东巴大师以记忆惊人,能诵会解而著称,有些著名的大东巴可以把上百册经书倒背如流,引用自如。他们对传习的弟子的要求也是博闻强记,这样出去做法事就能轻松自如,不必背上沉重的经卷行囊,这样也会被同行所讥笑。有些口头传统本身是在劳动中产生,在漫长的无阶级和阶级社会中,很少有机会学习文字经典,他们的生产生活经验、科学知识大多从祖上口传而来;同时,大量的口头传统随时代的发展而应运而生。如《阿一旦故事》,应该是纳西族地区进入封建经济形态以后才产生的;《栽秧调》、《犁牛调》只会在纳西族进入农耕社会后才产生;《哭情调》是在三从四德的封建伦理渗透到丽江后才有的。“诗歌合为事而作,文学合为时而兴。”口头传统的口头性因其迅捷、简洁、通俗的特点在民间获得了极为深广的表现空间及生命力,并且在口头传统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次,传承也是靠口头形式来完成。人们在田间地头尽兴而唱,在丧葬礼仪哀婉倾诉,在烟火燎绕的祭天坛上庄严而诵时,这些所诵所唱的口头传统或以优美的词语,或以扣人心弦的讲述,或以入情入理的说理,或以惊心动魄的情节,一唱三叹的旋律,在特定的场合中弥漫开来,深深地浸染着每一个在场者的心灵。这种深入人心的说唱其实也是一种心灵与口头相结合的传承。得于心而应于口。不同场合,不同时间,皆可以口头文学形式表达自己的心志。东巴的师徒传承以口耳相传为主,民间艺人更是如此,自小受这种口头文学的熏陶,不自觉地接受了民族传统文化教育。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如果不会“时授”,不懂得使用“增缀”的修饰,就很难找到心仪的伴侣;一个家庭主妇在其家人去世后不会哭丧,就会为邻里亲戚所不齿;一个村民在村中听不懂“谷气”,“默达”就倍感形影孤单。口头传统的口头传承植根于深厚的民间土壤中,可以说,只要有民间的存在,口头传统是不会消失的。
最后,这种口头性是通过说讲、诵唱或说、诵、唱相结合而实现的。东巴大师在宣讲经义或主持仪式的诵经时,其语调并非一成不变,单调乏味,而是结合史诗中具体的情节,人物个性,时而娓娓而叙,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沉吟低咏,这种似唱似吟,讲唱结合的形式称为东巴唱腔,尤其中结婚调、丧葬调中更为突出。《鲁般鲁饶》是一部爱情悲剧长诗,东巴诵唱此书时,一般安排在夜深人静之时,也防止青年男女听到后相互仿效。这部长诗的艺术魅力不只是表现在内容情节上,也是通过东巴声情并茂、哀婉动人的诵唱有着密切的关系。好多青年男女不顾禁令及深夜霜露,偷偷倾听,为男女主人公的忠贞不渝而感动,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爱情境界而折衷悲叹,一次次为身临其境、细致入微、声情并茂的说唱打动心扉,无语凝噎,潸然泪下。丽江成为“殉情之都”,与受《鲁般鲁饶》这一东巴经典的对民族性的深沉影响有着内在关系。可以说,纳西族的传统文化少了口头传统这一块,就失去了文化重心而逊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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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 【本文责编:孟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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