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可以将《葡汉词典》的航行路线复原如下:始发国是葡萄牙,包括葡属殖民地;航经印度、菲律宾等国,留下了些许踪迹;澳门是这部词典跨洋旅行的最后一站,接下来它便要随传教士进入中国。而一旦抵达澳门,接触中国事物,词典中便开始出现与中国有关的词语,其中用得最多的是Mandarim(官员、官府,官话),见于正文八次、补遗三次。
官员和官话
关于Mandarim(= Mandarin)一词的来源和本义,学界坊间谈论得都很多。有人兼取义和音,译成“满大人”,虽然像搞笑,却似乎能贴近词义。只是这一译法不适用于本词典编写的年代。那时还不是清朝的天下,只能叫“明大人”。
补遗中的三例所指很清楚。至于正文中的用例,则须费些工夫,因多处含带扩展释义,仅凭所写汉字难识究竟,须理解葡文之后才能弄清含意:
(1)Pompa de mandarim(官府奢华的排场)“執事”,指官员办事时的仪式和仪仗。
(2)Enterceder aguoal, a man?鄄darin(向某人求情,向官员诉求)“勸赦 求宥 告”。
(3)Fiel(忠实)“忠直 良”,下有词组及汉译de mandarin(指官员)“忠臣”。
(4)Despachado(已发送、已派遣)“發了”,后面补写有词组de mandarin(指官府)。
(5)Mandar, impero(命令,吩咐)“教”,下接两个词组,以区别同义的汉语词:de mandarim(指官府)“差”;de Rei(指皇帝)“敕”。
(6)Officio(职业、职务)“手藝”,也下带两个词组,功能同上:de mandarim(指官员)“聀分”;de mecanicos(指工匠)“匠”。
(7)Notar cartas, de mandarim(起草文书,指官员)“講”。此处汉译极简,与词目难以对应,除非把葡文理解为官员口述信文、判词等,由书手笔录于纸。
如此频繁地使用一个词,说明使用者非常关心这个词所涵盖的问题。传教士必须懂得怎样与官府打交道,为此不仅要熟悉公文的类型和办事的程序,还需要了解管事者的品级、职分甚至脾性。譬如对“忠直”者,与其送银钱,不如赠一台Relogio di jero(机械钟)“時辰鐘”。自然,汉语是不言而喻的第一关,请看最后一例:
(8)Falla mandarin(官话)“官話 正音”
官话,相当于今天的普通话,二者都属于通言,区别只在古今;正音,即标准音,在后来的传教士笔下,“官话”与“正音”也是可以换用的同义词。虽然早期传教士主要在广东、福建活动,日常接触粤闽方言最多,却从一开始就主张学中国话要先学官话。不过,晚明的通言大不同于当今,据信是以南京话而非北京话为基础。《葡汉词典》隐隐贯有一个官话和口语优先的理念:当一条葡语所对应的汉语词有两三个时,通常先写口语词、官话词,再写文语词、方言词。不合于此的安排相对少。
16世纪末的这本西洋汉语词典,存录了葡汉两种语言文字的史料。早期西洋人学习汉语的努力,中国人把握西方语言的尝试,欧汉双语词典编纂的起步,中西文化、经济、技术接触之始的景象等等,从中都可约略窥知。对文本内容的考释,又有助于认清著者问题。把一部实际著者尚不明了的书稿归诸名士,很像是名人效应所致。就目前所知,何妨视为无名氏之作。这样做并不会降低原著的价值,譬如《尔雅》,怎会因为著者不详而失去其学术地位呢?此外,中国合作者的贡献也不可忽视。他不但写了字,还读了葡文,根据自己的认识给出译解。无论对或错,都含有独特的领会,保有真实的记录。著译者已殁,而文本犹存,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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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华读书报》 2014年04月16日 17 版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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