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胡等学者从声训角度确认了三位神祇都跟原始先民的葫芦崇拜有关,由此可知,女娲、伏羲和盘古本是“三位一体”,其中盘古自伏羲“分身”而来,伏羲自女娲“分身”而来,女娲作为先于诸神又高于诸神的始祖神地位是无可怀疑的。理清以上关系,我们方能大胆推测见载于后的盘古创世神话或许正是早出于前的女娲创世神话在男权话语中心时代的一种“置换变形”(犹如“父生子女”之于“母生子女”一样),后者虽已被岁月无情地湮没,但仍将某种原始信息通过“天地初不足”而女娲炼石补天的传说暗示给后人。同理,从盘古自混沌诞生神话我们也未必不可以作女娲同地母盖娅一样生自混沌的合理推想。这从女娲与葫芦的瓜葛亦可觅得旁证。女娲崇拜的实质是女性生殖神格的顶礼膜拜,将人类生殖始祖神拟物为葫芦,此乃神话思维“互渗律”使然。闻一多指出,瓜类多子象征着子孙繁盛氏族兴旺,故而先民取相比拟;萧兵认为,葫芦作为一种“生命的容器”,其造型“能与‘子宫’发生类似联想”(20);也有的研究者说,“在西方,妊娠期的妇女被尊为巨腹豪乳的女神;在我国的汉、傣等二十几个民族中,巨腹豪乳女神雕像,与葫芦的形状正好吻合!”(21)在古代神话里,女娲与葫芦的密切关联既体现在女娲之名上也体现在其事迹中,如《博雅》引《世本》云:“女娲作笙簧。笙,生也,象物贯地而生,以匏为之,其中空而受簧也。”女娲以葫芦作笙,取义仍未脱离人类生殖繁衍。从生殖文化角度剖析葫芦意象固然不错,但是,鉴于葫芦那浑圆的结构和外形,我们又不妨换一角度释读之。古代俗语有“胡芦提”,就是“糊涂之义”(22),亦可拆开来用,如《雍熙乐府》十三:“从今葫芦大家提,再不辨是和非。”又写作“葫芦题”、“葫芦蹄”、“鹘露蹄”、“胡卢蹄”等,似“无定字”。(23)我认为,该语当以“葫芦”为正写(“提”或“题”本是可分可合的后缀,无关紧要),因其取义“糊涂”正跟植物葫芦那浑圆未分之外形有关。“糊涂”又写作“糊突”、“胡突”或“鹘突”,而“鹘突”在古书中常常用于两种食物的代称:一是“杂众味而为之”的“骨董羹”(《正字通》),一是“馄饨,本浑沌之转,近时又名鹘突”(《通雅·饮食》)。无论彼还是此,皆取义“混揉杂合”、“未分晓貌”是明显的。而据《通雅·饮食》引《释埤》,鹘突与浑沌又系一声之转。由此字音字义上的复杂勾连关系,不难得出下述等式:葫芦=糊涂=鹘突=浑沌。这就是说,“混沌,在汉语中有各种音变,分别用以命名不同的事物,如:昆仑、馄饨、糊涂、囫囵、温敦、混蛋、葫芦等。”(24)至此,我们恍然大悟,生殖女神女娲之名脱胎于神秘互渗的圆圆葫芦这一事实,正从某种意义上暗寓着女娲自混沌而生这久已被人遗忘的远古神话。
注释:
(1)谢选骏《空寂的神殿:中国文化之源》第122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2)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第198页,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2版。
(3)《吴晗史学论著选集》第1卷第5页,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4)袁珂《中国神话通论》第4、182页,巴蜀书社1993年版。
(5)钱钟书《管锥编》第1册第56页,中华书局1979年版。
(6)萧兵《楚辞与神话》第364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7)(11)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第29、34—35页,费孝通等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8)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第421页,丁由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
(9)马林诺夫斯基《两性社会学》第96页,李安宅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6页。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6卷第570—571页。
(13)朱绍侯主编《中国古代史》第9、27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14)朱寰主编《世界上古中古史》第15—20页,高教出版社1986年版。
(15)见袁珂《山海经校注》第3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16)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第240页,滕守尧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
(17)闻一多《神话与诗·伏羲考》第60页,古籍出版社1954年版。
(18)《胡小石论文集》第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19)见《彝族社会历史调查研究文集》第218—219页,民族出版社1981年版。
(20)萧兵《楚辞与神话·女娲考》。
(21)李子贤《傣族葫芦神话溯源》,见《民间文艺集刊》第三辑第61页。
(22)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下册第560—561页,中国书局1979年版。
(23)《许政扬文存》第2页,中华书局1984年版。
(24)庞朴《黄帝与混沌:中华文明的起源》,载《文汇报》1992年3月10日第6版。
(本文原载《民族艺术》1997年04期,第49~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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