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与希腊同属世界文明古国,中国步入母权制社会约在四、五万年以前,古希腊则迟一些。但是,二者母权制社会结束的时间相去甚远:中国约在公元前5000多年(13),古希腊及西亚、北非各国则在公元前2000——前1000年间(14),后者较前者至少晚3000年。在中国,三千年岁月执着而无可辩驳地把作为主流文化的男权意识深深地植入世人心中,将远古一度辉煌的母权时代神话湮没得支离破碎、所剩无几。与此同时,古希腊社会还沉醉在母性崇拜的文化氛围之中。因此,从系统古老原始的希腊神话中的地母盖娅身上,我们或可推知有关女娲身世之谜。宇宙之初,在黑暗与混沌之中首先诞生了地母、天父,此乃世界许多民族神话都有的内容。据赫西俄德《神谱》记载:“最先产生的是卡俄斯(混沌),其次便产生了盖娅——宽胸的大地……大地盖娅首先生了乌兰诺斯——繁星似锦的皇天,他与她大小一样,覆盖着她,周边衔接……”跟被男权意识化了的现存中国神话不同,在此神话中,天父虽高踞大地之上,但他终究是地母所生,女性才是先于又高于一切的。而作为生养人类的大祖母或者说是宇宙间第一个人,盖娅的来历为先民所无法说清,于是只好遵循“简化”这人类思维的共同规律,将其归诸“混沌”。这实际上是一种不答之答(见下文),你可以认为原始初民在此终极提问面前耍了猾头,但他们也是出于无奈。须知即使聪明如今人,面对“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亦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天父(阳)系地母(阴)所生,地母(阴)自混沌(无阴无阳)而来,中国道家哲学所谓“道生一,一生二”正与此神话模式暗合。“万物所由,性命所以,无有所名者谓之道。”(严君平《老子指归》卷二)从某种意义上说,“道”即太一即元气即混沌,它“先天地生,寂今寥兮”、“恍兮惚兮”,“可以为天下母”(《老子》二十一、二十五章)。这“有物混成”之道,又被更形象地喻为号称“天地之根”的“玄牝之门”。宇宙起源于混沌的完整原始神话在屈原所处时代虽已无从得见(至于三国时期徐整《三五历纪》所谓“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而开天辟地的神话是晚了好几百年才出现的,兹不论),但从道家哲学或可推知这种神话在中国是有过的(况且“浑沌”之名在《庄子》中已见,尽管被具体化为“中央之帝”,但从无“七窍”不难想其原始特征),而初民对女娲身世之谜的臆想当不会脱此轨辙。
有如父权制时代“父生子女”神话是母权制时代“母生子女”原型的置换变形,对诞生于父权社会中的“混沌生盘古而盘古开天地”的传说,我们也不妨颠倒过来加以认识。或许,上古神话的真相本是“混沌生女娲而女娲创世造人”,只是因为中国过早地步入了父权社会,母权制神话才不是被排挤就是被置换而所剩无几,因此,在经过数千年“菲勒斯中心”文化传统筛网过滤的现存中国古代神话里,你时时处处都感觉到强烈的父权意识(受此思维定势影响,今人解读古代神话时也常常不自觉地站在男权中心立场上)。尽管如此,哑然失声于后世的女权崇拜在人类历史上毕竟率先拥有过辉煌时代,它在人类童年记忆中打下的第一烙印终归难以彻底抹去。透过残留下来的若干远古神话片断,我们仍依稀可睹女性在原始先民心目中曾经具有的创世者身份。古希腊神话里的地母盖娅有生育天父的能力,在中国,《述异记》中那“虎头龙足,蟒眉蛟目”的鬼姑神也是“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就神力而言,“能产天地”当然盖过“开天辟地”,前者无疑很有做造物主的资格。古之神话中,“鬼”、“神”义通,这“一产十鬼”的鬼姑神跟《山海经》记载的其肠化为“十神”的女娲有无瓜葛呢?此外,如上所述,“羲和生日生月”不妨可以视为“女娲抟土造人”的一种引伸,该神话提供的信息也有助于我们认识中国的女娲与西方的盖娅在神格上当有着不相上下的能力、身份和地位。又,女娲补天故事见《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导鬼神,登九天,朝帝于灵门。”后人多将此与《天文训》中共工和颛顼争而怒触不周山导致“天柱折,地维缺”的故事扯在一起。于是,女娲补天之功再伟大,她也只能“朝帝”即臣服于男权而居于助手地位。然而,该神话在晋代张华《博物志》卷一的记载略有不同:“天地初不足,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鳖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帝……”在此,共工触山神话与女娲补天神话了不相涉,后者发生在天地初开而构造尚未圆满时,具有更古朴和更原始的色彩。这个故事中,亦未见有男权意识染指痕迹,女娲补天同她造人一样是不依靠无关于男性的独立行为,难怪后来郭沫若会选取女娲作为《女神》的原型,“是女娲者,诚天地初辟摩肩盘古之大神”。(15)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6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