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鉴》不是曾国藩所著
有一本名为《冰鉴》之书,如今甚为热销,题为曾国藩所著,大陆港台都有出版,其实是“托足权门”之举。绿园主人夏铁肩所著《冰鉴七篇之研究》,其序云:“余家藏《冰鉴》七篇,系道光二年(1822)先曾祖宜春公手钞,亦不著撰述人名。”近人袁树珊《中西相人探源》一书也说家藏两种《冰鉴》,都不著撰人姓名。一种末有“道光己丑岁(九年,1829)仲春南海曾大经纶阁氏书”十六字。按曾国藩道光二年只有十二岁,道光己丑也只有十九岁,涉世尚浅,阅人不多,哪里写得出这本书来呢?夏铁肩又说:
又尝见一钞本,跋中有谓:“是书甚得湘乡曾文正公推重,视为切要之书。”云云。惟另一钞本,卷末有古虞谢宗蕴女史跋云:“吾父精相人之术,自庐江解组归,道出江宁,时湘乡曾文正公秉节两江,耳吾父名,坚留幕中。论当世人物,辄与文正意相合。文正告人曰:‘某,今世之许负也。’其推重之者如此。临行,谓吾父曰:‘《冰鉴》一书,实相术之圭臬也,不可不读。’乃求之,终未获。”于此可知是书亦非文正著作。盖文正道光中始赐同进士,是书道光中即有钞本矣。或谓是书曾经文正品题,故易为后人附会,实则著者必另有其人也。
袁树珊又从书中文字看出破绽,指出明末清初范騋著有相书《水镜集》四卷,其中即有今本《冰鉴》中的文字,卷三且有“吕祖曰:脱谷为糠,其髓斯存,神之谓也;山骞不崩,石为之镇,骨之谓也”之语,正是《冰鉴》开头的几句,却删去了“吕祖曰”三字。袁氏因此断言“其非湘乡遗著,无可疑义”。袁氏算命虽算不准,写的几本有关命相源流的书还是不错的,据说他有捉刀人在,难怪这段考证颇有见地。
把相术与曾国藩联系起来,是因为曾氏颇以善相自命。薛福成《庸盦笔记》云:“世俗颇传曾文正精相术,于文武员弁来谒者,必审视其福量之厚薄,以定用舍及所任之大小。”
其实,曾氏只是凭经验用人罢了,称其亿则屡中则可,云其善相,则欺人之谈也。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一二有《曾侯甘心受欺》一条,记萧山某人,曾氏奇其雄辩,令督造炮船,未几,挟千金遁去。如果曾氏果真善相,怎么连一个骗子都识不破呢?
既然提到范騋的《水镜集》,不妨顺便再谈一下其人其书。王士禛《池北偶谈·日者》云:
又有范騋者,字文园,善相人。谓武进周清原、吴江徐釚,皆当不由科甲入翰林,己未,皆授检讨。其言良验。范騋,海宁人,骧字文白之弟也。
据说,他不但会看人的相,还会看神像的相。王晫《今世说·术解》云:
海昌范文园工相术,邑中有隙地,或塑太岁,范以为威仪具足,应享巍峨,未几遂成巨刹。又指禾中千佛阁,肖形惨戚,当厄于火,已而果灾。范名騋,文白弟也,浙江海宁人。事亲孝,与兄弟友恭,于朋友信,而又好推分施与,拯济人之艰危。曾梦神人付以右髻,自称右髻道人,遂精相术,语多奇中。入京师,一日骤名动公卿。
有这么多的达官贵人、名流学者为之宣扬,也难怪他生前声名藉甚,而身后著述流传了。其实,其书也仅仅是裒集众说而已。惟卷三《右髻变相论》《右髻道人阴骘文秘论》、《阴骘文注解》《阴骘卧相图》等篇为其本人所作,而细察其内容,竟采及荒唐悠谬之言:说蔡襄给吕僧珍看相如何如何,蔡是宋朝人,吕是梁朝人,闹了关公战秦琼的笑话;卷四又全录伪书《柳庄相法》中的《永乐百问》。此均范騋不学之过也。
至于范氏能知周、徐二人“不由科甲入翰林”的秘奥,书中竟无一处披露,恐怕其事也是传闻夸诞之辞吧。值得一提的是有大儒黄宗羲为其书作序,对范之人品推崇备至,对他相术的灵验与否却一字不提,偏引了荀子《非相》篇“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形不胜心,心不胜术。术正而心从之,则形相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之语,分明是在否定相术了。然而范騋却依然把此文置于书首,当是因为黄氏在文中笔锋一转,说:“以文园之孝义,其见君子也,如以石投水;其见小人也,如以水投石,又何患其术之不精也。”既称许了范騋的品德,又把他排除在江湖术士之外,凭这一点就足以使著者欣然接受了。而且文中只讲辨君子小人,不讲测寿夭穷通,既应付了朋友的人情,又不致作违心的吹捧。梨洲先生可真会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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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13-11-24 09:07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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