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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以真正的“范式转移”(paradigmatic transition)来形容1980和1990年代的中国近代史研究,也就是在选题上从动乱与革命转移到近代化议题(p.205)。这是选题轻重的转移,不是真正的“范式转移”。如果作者是借用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的理论,所谓“范式转移”乃指在思想上有革命性的转移。无论革命叙述或近代化叙事,无论马克思唯物论或近代化理论都算不上新“范式”,这种转移在史学史上令人有不进反退的感觉。到1980与1990年代再谈近代化理论,也予人有老掉牙的感觉。值得深谈的是,中国最近三十多年急速近代化的实际经验是否足以修正,甚至推翻1950年代的近代化理论,可惜作者对此无多兴趣,却花很多篇幅去空谈共产革命是不是必须或正确的近代化道路(p.220-224),即使是不必须或不正确,那是唯一成为事实的历史,任何其他可能的道路,随君设想,岂不等同空想?
作者喜见“近代化叙事”最终压倒“革命叙事”,并以胡绳从“革命叙事”撤退,证明“革命叙事”已向“近代化叙事”“投降”(surrender)(p.244)。既已投降,读到后面忽然又出现:“革命叙事”在中国并未衰退(p.246)。无论“革命叙事”或“近代化叙事”都是“大叙事”,随着改革开放,引进许多西方当红的历史叙事,诸如地方史、平民史、日常生活史,重视空间更甚于时间,总称之为社会文化史;此外,后现代史学在中国大陆也有市场。作者特别提到杨念群与赵世瑜的作品,也很明智地提到杨念群的忧虑,即中国史家将长期依赖西方理论,跳不出西方如来佛的掌心(p.254)。这是一个大问题,不仅是中国大陆,整个华文世界的史学界从梁启超开始,一直是跟着洋人走。如何在史学上迎头赶上,甚至超越西方,至少是应该大胆面对的特大议题。
此书大部分的内容是叙述“革命叙事”与“近代化叙事”,但在结论里用后现代的语气说,这两种叙事基本上是历史家集体想象的产品,旨在解释以及合理化他们所想要的发展。终于见到作者对这两大叙事都不满意,所以希望二十一世纪的历史家能摆脱“目的论”(teleology),去除历史必然论;据此,并提出他自己的看法,即“在时间内”(within time)与“无预设”(open-ended)的历史(p.267)。其意要从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来看个别史实多种可能的发展,当时人对正在发展中的事件的可能结果,未必如后来历史家之所见,故必须从广阔的时空背景中去解释中国近代史。同时近代史没有终结,仍在发展之中。“无预设”也就是要看历史发展的多重可能性,不能定命于唯一归宿;据此,共产革命的胜利亦非必然的结果。于是作者举了许许多多历史事件的另外可能性,例如没有日军入侵,中间力量不会愈来愈同情共产党,仍然会继续支持国民党政府,共产革命也就不太可能成功(p.270)。类此假设性的问题不过是一种游戏,著名的军事史家罗伯特·考利(Robert Cowley)在其所编的What If 一书中曾举出美国可能会输掉独立战争的十三种情况。然而,不论多少种失败的可能性,都不可能撼动美国独立战争与中国共产革命成功的既成事实。作者在结论里也讲了不少其他新议题,诸如中国在全球化世界的前景、立国目标,包括“和平崛起”、“伟大复兴”等等,似乎已溢出历史叙事的主题;不过,预测未来倒唯有依赖“想象”与“发明”了。作者能注意到西方中心模式之值得质疑,展望多中心世界的多元文化,以及中国将会有自己的近代化模式,可称有见识。
作者既然寻求新的历史叙事,对书写中国近代史也有自己的看法,并寄望于未来,为何不以自己的见解作为全书的主轴,逐步展开,旁及他认为有缺陷的“革命叙事”与“近代化叙事”,以及深入分析评论,而不必花太多的篇幅复述别人的述论与意见。这样不仅主次分明,而且较能建立自己的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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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13-12-08 08:43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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