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集成”编纂工作的指导思想
在这次会上,有三个重大的问题看法还不尽一致,需要统一认识。第一个是编纂“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指导思想。第二个是对主客观条件的估计问题。第三个是“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性质问题。下面分别说一点我的意见。
第一,编纂“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指导思想,以及与之相关的几个理论和实践问题。
编纂“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指导思想,应该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用唯物史观指导我们的工作。前面说了,十七年时期我们的民间文学工作受到了“左”的思想影响;十年动乱时期,我们的民间文学工作是一个重灾区,受到了严重的摧残。我们说拨乱反正,主要指什么而言呢?我以为,主要就是恢复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主导地位。民间文学是一定时代、一定社会的产物,其内容体现着一定时代、一定范围的人民群众的思想观念,我们的任务是把它们搜集起来、采录下来,加以研究,对其中优秀者加以发扬广大,而不是用我们今天的观点去修改民间流传、民众认同的民间文学。任何离开唯物史观的思想和做法,都是不会收到好的效果的。回过头来看看我们三十五年来所走过的道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付出了昂贵的代价的。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有两处地方讲到这个问题。一个地方讲到人类婚姻史上曾经有过的杂婚时说:“如果戴着妓院的眼镜去观察原始状态,那便不可能对它有任何理解。”[1] 另一个地方他引用马克思1882年写的一封信,马克思以最严厉的语调批评瓦格纳的《尼伯龙根》歌词对原始时代的完全歪曲,说:“原始时代,哥妹曾经是夫妻,而这时合乎道德的。”[2] 这与我们今天的情况何等的相似乃尔!历史上曾经存在过,而在今天看来不道德的、不合理的事物,在当时看来却是合理的、合乎道德的。这样看问题才是历史唯物主义。如果我们用资本主义社会里妓院的眼光去看待民间文学里描写的原始状态,当然就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因此,就出现了随意乱改的现象。明明是兄妹婚姻,偏要改成不是兄妹婚姻、对偶婚姻。这就使历史变得面目全非了。我们不能这样做,应当恢复历史的本来面貌。如果我们不坚持历史唯物主义,我们的民间文学事业将会走上歧途。在座的同志都是从事民间文学工作多年的文化工作者和民间文学研究者,在这个问题上是很有研究、很有见解的,但是也许并不是所有参加这项工作的同志都明白,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应当是我们编纂“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指导思想。这个思想应当体现在搜集、编辑的全过程之中。每一卷书拿出来,要让读者能够体会到编者的指导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而不是庸俗社会学,也不是资产阶级的观点。
我们经常碰到带有宗教迷信色彩的东西的取舍问题。当然这类的问题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来讨论,比如在刊物上公开讨论,或是组织学术研讨会讨论。但在实际工作中,在这类问题上如果没有一个大体一致的立场、观点和做法,就很难进入编选工作。不仅是编选工作,就是搜集工作也无法进行。在调查、搜集、采录时,一听是迷信的东西,就不要了,不记了,这不是科学的态度。对于搜集工作来讲,有些宗教或迷信因素的作品,无疑是要搜集的,不应当在搜集的时候就把它排除掉。况且这样的作品是不是就判定它是封建迷信,也还有待研究。而这样的作品对我们研究人民的世界观、人民的信仰的发展,也是有宝贵的价值的。有一些比较古老的观念,不一定是宗教迷信。近年来关于神话的讨论中,对这个问题触及的比较多。比如,过去很多学者都认为人类最早的思维形式是“万物有灵论”。现在我国学术界出现了一种趋势,认为人类最早的思维形式是“图腾制”,也有人认为是“泛生论”。台湾的学者中,也有持这种论点的。不管是“万物有灵论”也好,“泛生论”也好,同今天的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当然是大异其趣的,但如果我们把它们简单地看作是宗教迷信,那就大错特错了。包含着上述观点和思想的民间文学作品或史前时期的艺术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的、不可超越的精神产品,对研究人类及其社会的发展演进具有重要的价值。大家都同意,“民间文学三套集成”不是一部一般的文艺读物,不是一部适合于当前思想教育要求的读物,而是人类社会发展中民众创造的民间口头文学的总汇。既然是这样一部既具有高度的文学欣赏价值,又具有高度的研究价值的民间文学总汇,那么,收录一些这样的作品就不仅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甚而至于是必然的、合乎逻辑、合乎宗旨的。
大家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是涉及民族关系,特别是民族之间的征战问题的作品怎么办?这也是民间文学调查和研究中遇到的一个重要问题。不只我们关心,戏剧界、史学界也都在讨论。我很赞成史学家孙作民先生去年在《光明日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的观点,即历史上民族之间、部落之间的征战,应该用历史的眼光去对待,不能抹杀了历史,把历史一笔勾销。历史上民族之间、部落之间的征战,是非常频繁而且变化很多的,这是一种历史现象,不能跟今天党的民族政策混淆起来。像这样的问题究竟应该怎样解决为好,可以在民间文学刊物上和即将创刊的《民间文学集成工作通讯》上展开讨论。但是作为反映这些历史事件的民间文学作品,无疑应当搜集,我们要把这些材料集中起来,编印出来,保存起来。在公开出版的民间文学版本中,哪些材料可以入选,哪些材料留作研究,作为资料存档,要采取慎之又慎的科学态度。
第二,对主客观条件的估计。
有的同志对困难的条件看得多一些,这是很正常的。我们着手做的这项宏大的文化工程,已经启动并进行了一年了,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有个大体一致的看法,这样才有利于我们这项工程的顺利开展。现在的形势很好。中国民间文研究会1400多个会员、广大的民间文学爱好者是会支持我们搞这项事业的,是会支持我们为编纂“集成”开展一次全国性的民间文学普查的。各级地方党委和政府也是支持这项事业的。初步统计,有15个省区已经成立了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有14个省区不同程度地开展了普查和采录工作。如果把我们的工作条件做一个客观的评估,那么,无非是人、钱这两项。现在有15个省区已经比较顺利地解决了,或者说不同程度地解决了,还有14个省区的情况比较困难,有的还没有动,有的动得不大。根据已经动起来的省区的情况来看,只要我们努力宣传,组织工作到位,有些困难是可以克服的。钱的问题,有一半的省区已经解决了,尽管有的省区解决得不是很顺利、很宽裕。现在国家的财政困难,一下子解决不了那么多钱,每年给一点还是可以争取得到的。我们总会的同志应当再努力,争取文化部、国家民委更多的支持,同时也要和财政部沟通,向他们报告和说明情况,使他们更多地理解我们的工作。将来我们的路子,还可以更宽一点。搞一点资助活动,如果有某人愿意承担这一百五十卷或者二百卷的“民间文学集成”的经费,我们愿意接受他的资助,并把他的名字印在版权页上。(钟敬文插话:这个办法是可行的。去年有个华侨给中山大学捐了一个礼堂,三百万,用那个人的名字命名礼堂的名字。)现在我国经济战线实行开放政策,文化工作也要实行开放。我们不妨大胆一点。有这个能力的同志给咱们帮帮忙。我们民研会是文联的一个群众团体,要想让中央以下达任务的方式把钱和编制都给我们准备好,是不可能的。我们就是要靠社会方式,靠我们的努力来做好这项工作。如果可能,我们将要求把我们的项目列为第七个五年计划国家重点项目。我们要向领导宣传,让他们了解我们做的事的意义,求得他们的支持。我们对主客观条件要有一个正确的估价,这样才能看到我们的优势,看到我们的条件,激发我们的干劲。像民研会这样的团体,这样的组织状况,地方上没有专业人员,总会虽然有60多个人,但多数同志是搞行政组织工作的,我们要完成这样一项庞大的工程,谈何容易呀!但是,这次会议之前,我到云南去考察了两个月之后,信心增强了。云南先走了一步,今年计划有6部“集成”的资料本要发稿或出版,其中有大理州的《白族神话传说集》、楚雄州的《彝族歌谣集》、保山地区的《傈僳族长调集》、西双版纳州的《傣族创世长诗》以及丽江的两部纳西族东巴经。我们的同志在兢兢业业、努力地工作着。例如保山地区的文化局长亲自搜集、亲自整理、写文章呼吁,并且从文化局里拿出钱来印资料本。他的夫人是群众艺术馆的副馆长,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还亲自下去搜集傈僳族的长调,很辛苦。若果我们各个省区、直辖市都有这样一批热心的同志,我们的“集成”克日完成是不困难的。关键在于我们去组织,去发动。下边的同志的这种工作精神,令我十分感动。希望通过这次会议把大家的信心鼓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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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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