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西和县为了把西和的乞巧风俗申报国家名录作准备,由西和一中的师生组成的乞巧文化课题组,对西和的乞巧活动以及乞巧歌进行了实地调查和采录(录像记录和文字记录) ,并出版了他们记录的《西和乞巧风俗图录》和《西和民间乞巧唱词集》 ,向世人贡献出了西和县的民众在七夕节候里的乞巧活动和乞巧歌在21世纪初的活态文本。这两本书,无论是作为项目申报和立项的依据,还是作为七夕节期间的乞巧活动和乞巧歌研究的对象资料,都是极其必要和可贵的。无论就其所附丽的乞巧风俗与活动而言,还是就其唱词文本所反映的社会现实而言,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了西和地区的乞巧习俗的全貌。这些当今时代记录的乞巧歌文本,反映了或囊括了当地七夕节期间的全套乞巧活动,从七月初一把巧娘娘请进屋内上桌供奉起,到七月初七之夜的最后一个程序“照花瓣” (卜巧)结束,送走巧娘娘止,这七个昼夜里“迎巧” 、“祭巧” 、“拜巧” 、“娱巧” 、“卜巧” 、“送巧”六个环节(程序)的全部仪式歌,为我们提供了与20世纪30年代赵子贤记录的《西和乞巧歌》进行比较研究的可能。
昔日的乞巧活动及唱乞巧歌的情景及其意义,如赵子贤先生所说的:“西和如此普遍、隆重、持久的乞巧活动其他地方没有,这给女孩子一个走出闺门、接触社会的机会,在古代是冲破封建礼教束缚的表现,在今天是一种对社会一些问题发表看法的方式,既反映老百姓之心声,也是存史,同《诗经》中的诗有同样的价值。 ”而如今的唱巧活动,虽然有了一些变化,但我们看到,妇女们以全身心的情感和精神吟唱的乞巧歌中,依然让我们感受到妇女对自身命运的悲悯呼唤的延伸。一如《西和民间乞巧唱词集》序言作者宁世忠先生所说的:“在这漫长的‘娱巧’ ,过程中,妇女们自己的创作都大量涌现出来了。除了口耳相传的唱词,她们往往不假思索地唱起自己的追求与愿望、家庭、困惑与酸楚、牢骚与不满,唱着唱着,心情激动了,泪水滴下来了,以至泣不成声了,甚或相抱痛哭了。我以为这才是乞巧歌中最有价值的部分。 ”
由于地理和人文两方面的原因,如生存环境的封闭性和社会文化身份的边缘化,西和所固有的古老的乞巧风俗,比较完整地被保留下来,且流传至今,实在是难得的一个文化个案。尽管如有的论者所说的,从文学上说,乞巧节所演唱的乞巧歌也许比一般的山歌、花儿显得略逊一筹,但就其所反映的歌者主体的情绪、愿望和憧憬,以及中国农业社会的社会情状而言,它又是颇为精彩、独到而深刻的,不愧为是“秦风的余响” 。
与其他传统节候,如春节、清明节、端午节等全民参与不同,七夕节主要是未出嫁的少女这一特殊人群的节日,故而也称作女儿节;在其后的发展演变中,逐渐把结了婚的妇女这一群体也增加进来了,故而有的地方又称其为女人节。西和的乞巧节及其乞巧活动,应该就属于后一种情况,有不少40岁以上的妇女参与其中,由于她们的阅历多、体验深,所以她们所唱的乞巧歌,其内容所涉及的社会情状和人生图景,显然要比阅历较浅而纯情的少女们更为广阔和深沉,甚至流露出某些忧郁、悲戚的人生情怀。
作为七夕节候整套风俗系统之核心的核心,不是别的,而是“乞巧” 。妇女希冀从“乞巧”的习俗中获得“巧” 。“巧”是她们对人生的憧憬。“巧”是现实生活的需要。“巧”是她们改变悲苦命运的法宝。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一整套的礼教和伦理压在妇女头上,譬如儒家提倡的“三纲五常”中的“夫为妻纲” ,以及“三从四德” 、“男尊女卑”等等戒律,就规定了妇女的卑下地位,要求妇女要“夫唱妇随” ,否定妇女应有自己的独立见解和独立人格。譬如世俗生活的磨难,日复一日地摧毁了女性的创造力和柔美天性,她们在默默无闻的劳苦中变成了黄脸婆,她们一个个蜕变成了谁都可以使唤的工具。于是,“巧”和“乞巧”便成了妇女要改变自身卑下地位、从被压榨的处境中突围的一种现实的路径和高尚的追求。“巧妇”也就成了漫长的耕稼社会里民间对有为女性的赞赏和评价。“巧娘娘”成为所有妇女心中圣洁的神灵和翘首企望的楷模。她们一遍一遍地吟唱着“我请巧娘娘下凡” ,她们说:“天荒荒地皇皇,我请巧娘娘下天堂。不图你的针,不图你的线,先学你的七十二样好手段。 ”汉源镇黄磨村的代玉翠唱道:“七月初七天刚亮,水泉门上跳着唱。今天她是喜庆人,巧娘叫我剪花样。进水宫来照一眼,样样本事教得全。明千针仓仓穿,绣出的花儿突噜噜颤。巧手学会裁衣服,裁缝裁的端又端。 ”“绣”的主题特别多,什么《绣村庄》啦, 《绣扇子》啦, 《十针绣》啦,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女孩儿们乞求巧手的愿望。她们不仅为自己乞求学得巧娘娘的“七十二样好手段” ,向巧娘娘乞求个人幸福家庭幸福,而且乞求她们的孩子也能成为“巧子” 。何为“巧子” ?研究者王笠衫注意到了乞巧者的这种心愿,写道:“七月七生的女孩,大率都叫巧子,所以到了七月七,想起女儿要抓周了。 ”有一首扬州的乞巧歌弥补了西和乞巧歌的缺憾:“七月七,看牵牛,我家巧子要抓周,三十子是个佛睁眼,还要到地藏庵里上灯油。 ”
“七夕”的唱巧活动,自然而然地成为年轻的女儿们避开男人而委婉地表达这种愿望和追求的时机,她们在唱巧的时候,暂时忘掉了她们悲苦的命运和不幸的境遇,歌声成为她们心灵之声的寄托。她们咏唱青蛇白蛇也好,咏唱梁山伯祝英台也好,咏唱孟姜女送寒衣也好,咏唱七仙女下凡也好,咏唱王宝钏也好,咏唱莫愁也好,她们在歌唱中给予被咏唱的人物的悲剧命运以深切的同情,一波一波不停地捕捉和寻找那些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愫。尽管如此,却也掩饰不住美好愿望背后的丝丝悲凉,正如咏唱牛郎织女的悲剧故事的歌中所说:“朝朝暮暮一朵云,岁月凄凉在天空。 ”
(说明:文联根据拙文《秦风余响:西和七巧风俗的复兴》摘编)
文章来源:中国艺术报2013年8月7日第11版 【本文责编:CFNEdi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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