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北方民歌集》所收作品的基本情况
这次调查中采录到的民歌,其流传地区涉及绥远、察哈尔(现分别归内蒙古、河北、山西)、山西和河北的归绥、包头、河套、凉城、东胜、大同、萨县、丰镇、陶林、清水河、任丘、托县、临河、阳高、和林、武川、固阳、兴和、灵丘、雁北、安北、应县、朔县、集宁、天县、河曲、塞北、定县、行唐等地,因行政区划的变更,上述地名中有些已经改变或撤销。
调查的中心——绥远地区,是民族聚居区,蒙古部落的草场,清朝初期被政府跑马圈地,作为储备军粮之地。为了管理有序,清政府开始在当地设立管理机构,并不断演化成以后的“绥远行政区划”。绥远地区的草场,土地肥沃,流传有“上后套,后套好,后套养畜不用草,庄稼不用天雨能长好”的俗话,而且人口稀少,比较临近的山西、陕西等处地少人多、干旱少雨、灾祸不断的状况,这里很利于生存。后来,这些土地多租给山西、陕西等地逃难、躲灾、谋生计的农民,“走西口”的现象由此而兴旺起来。因为清代户籍管理制度的限制,“走西口”最初是“春来秋回”,后来绥远地区部分地方开禁,鼓励外来人口落户开荒,“走西口”的农民携妻带子,在此建房置地,使当地耕地面积不断扩大,成为半农半牧地区,同时使当地经济、社会、文化和风俗诸多方面都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也为当地民族民间文艺的丰富和发展,注入了积极因素,产生许多独特的民间艺术种类,民歌是其中表现最突出的一种,从中可以感到陕北信天游及山西、河北小调的影响。
《北方民歌集》共有326页,652面,记录了各类民歌1870余首;抄录者将其分为民歌、情歌、儿歌三部分,其中“民歌”部分比较杂乱,包括了时政、生活、风俗等多方内容,情歌的数量最多,有1500多首;对采录情况有简要的记录;作品以爬山歌[11]为主,也有小调。这次调查进行了录音,共计17筒,因为没有见到录音带,不知道时长和记录的内容。
“民间文艺,是历代广大人民在社会生活和斗争中,在与创造必需的物质文化的同时,所集体创造的必需的精神文化。她反映着各个不同时期的社会生活景象,写述着人民的观感和欲求,表现着广大群众的美学观念和艺术才能。”[12]正如所说,《北方民歌集》中收录的作品,真实地表现了20世纪30年代绥远地区的社会景象、人们生活、文化和风俗等,以及人们的思想感情和“对当时社会,尤其是政治的批评”。以下按照类别,列举一些,供读者鉴赏。
时政类作品,如:“中华民国大改良,拆了庙院筑学堂”(归绥)、“剪发头呀脚板子大,三民主义留遗下”(大同)、“包头民众真难过,天灾兵祸谣三拜强干活”(归绥)、“老天爷呀!救一救命,叫我小子翻一翻身,衙役老爷太可恶,拷打小子无其数,倾家荡产付捐税,卖了老婆还不够”(凉城)、“牛一群呀羊一群,绥西土匪成了群”(包头)、“临河的百姓真倒霉,官兵来了变成土匪”(临河),反映了时代变革、军阀混战、官府压迫和土匪横行的现状。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国内反对日本侵略的呼声日高,也影响到绥远。歌谣有:“关外的哭声什么人哀唉!连天的炮火什么人开。关外的哭声老百姓哀唉!连天的炮火日本人开。什么人最是心肠坏,什么时日并到来一呀唉!日本人最是心肠坏,九一八日兵到此来一呀唉”(归绥)、“中华民国二十年,家家都要大洋钱,有钱不买日本货,你看中国阔不阔”(河北)。
生活类的作品,如:“小孩娃娃好耍土,磨烂袖子没人补,亲娘死在阴曹地,娶下后娘不成器”(归绥)和“小白菜”等;“回一回婆家如坐监,住一回娘家如上天”(归绥);“大白毛驴灰耳朵,抽起洋烟卖老婆”(包头)、“洋烟好抽瘾难退,花上银钱活受罪”(归绥、托县、凉城、包头、大同); “铁蚕豆大把抓,娶了媳妇不要妈,要妈就打架,大家就分家”(归绥)、“叫一声爷爷你不要娶,孙女子奉养你足顶你的妻”(清水河)、“人人都说野花香,家花异枝香更长”(清水河)、“为上庄户人常常在,为下当兵的常开差”(凉城、归绥、包头、河曲);“说了笑了枉徒然,学下唱曲子解心宽”(归绥)、“说了个难呀真也难,泪蛋蛋漂起一只船”(归绥)、“一阵说呀一阵阵笑,心上难活谁知道呀”(包头)。
这些歌谣有着鲜明的时代特点和生活气息,像“一面镜子”真实而又生动地为我们展现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情景和人们的精神状态。”同时,也“给历史家提供了最正确的社会史料。民间文艺才是研究历史的最真实、最可贵的第一把手的材料。”[13]
《北方民歌集》中数量最多、内容最丰富、形式最优美的,是情歌。这些情歌详细地描述了男女恋爱的各个环节和感情历程——慕情、恋情、离情、思情、苦情等等。表现男婚女嫁的,如:“一进门来叫一声妈,多会给奴寻人家”(归绥)、“为人寻不上个好男人,不如早死早转生”(归绥)、“顿!顿!捣花椒,媒人不来好心焦”(托县);写初恋的,如:“一对对鸳鸯一对对鹅,一对对毛眼眼瞭哥哥”(归绥、萨县、和林、凉城、托县、包头)、“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说起为朋友心也抖”(归绥、萨县)、“年轻娃娃们成不住气,一见妹妹就没主意”(归绥);写择偶的,如:“大姊姊老来三妹子小,所留下二妹子正好好”(归绥)、“山药开花结圪蛋,如今的姑娘爱老汉”(归绥、凉城、包头)、“骑马要骑大走马,维朋友要维十七八”(归绥、萨县、凉城、丰镇、朔县);赞美意中人的:如:“大榆树榆钱钱,小妹妹长着一对毛眼眼”(归绥)、“场面大来碌碡小,小妹妹脚小脸儿好”(归绥、托县);写定情的,如:“白布衫衫对门门扣,咱两个交朋友天生就”(东胜)、“大青山石头乌拉山的水,天定姻缘没改悔”(归绥、阳高)、“有朝一日和你枕头上睡,铡草刀割了头我也不后悔”(归绥)、“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凉城、归绥、萨县、托县、包头、安北、和林)。
还有许多表现男女交往过程的歌谣,如:“拿上刀子割韭菜,慢慢地看一看哥哥心好坏”(包头、归绥、后套、东胜)、“手提羊肉怀抱上菜,我同妹妹回家来”(归绥、萨县)、“大黄狗不要咬,我要看看小樱桃(注:小樱桃,女子之名也)”(归绥)。过去,青年男女没成亲以前的亲热交往比较隐蔽,经常是像“偷情五更歌”唱的那样,“一更里跳风墙,手扳住窗棂细端详;端详见妹子灯影后边坐,十指尖尖绣鸳鸯。二更里靠门听,忽听见门外有人声,双手儿拉开门两扇,我把情郎哥哥叫几声。三更里进绣房,手拉手儿上了炕,两手拉开红绣被,扑面嗅见的果子香。四更里月斜西,冷身靠个热肉肉睡,小妹妹胳膊给哥哥枕,四更天要到五更天。五更里大天明,叫一声情郎哥哥快起身,二老爷娘全不怕,单怕那个偷来倒茶,不要慌,不要忙,只怕哥哥穿错了衣裳”(雁北)。
绥远地方有很多为了生计背井离乡“走西口”的人,离别便是这些恋人之间经常的事,因此民歌中有很多这方面的表现。“大风刮得树叶响,你走我在好凄凉”(归绥、集宁)、“哥哥走来妹子拉,无根沙蓬往哪里刮”(凉城、阳高)、“哥哥走了五里多,小妹妹还在门前坐”(归绥)、“手扳着房檐脚踏着墙,瞭不见哥哥又上房”(归绥、凉城、丰镇、托县、后套),一一唱的是离别时的难舍难分。“想你想你真想你,三天没吃半碗米”(凉城、归绥、托县、集宁、安北、和林、萨县、包头、大同、阳高、东胜)、“你走东川捎上一句话,就说她妹妹思想他”(包头、归绥)、“我走临河你在套,想你想得上了吊”(包头)、“三天没见哥哥面,拿起针来衽不上线”(归绥)、“听见哥哥唱过来,热身子爬在冷窗台”(凉城、归绥、丰镇、萨县、包头、固阳、后套),倾诉的是分开后不尽的相思。还有“月儿高高亮晃晃,一人睡下真凄凉”(武川)、“井里头的黑蛙见不上天,打光棍的哥哥实在可怜”(包头)、“二套牛车拉咸盐,没老婆的哥哥实可怜”(清水河)之类对爱情的渴望。从这些歌谣里看到,那个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年代,给普通劳动人民带来的,不仅是贫困的生活,还有恋爱和家庭的困境。
“甜不过冰糖辣不过蒜,亲不过伙计黑不过炭”(丰镇)、“这个娃娃笑嘻戏,我和你妈搭伙计”(归绥)、“莜麦开花铃铛铛多,不要怕哥哥有老婆”(归绥、萨县、凉城)、“大河岸边栽柳树,没有丈夫怎有了肚”(安北)、 “花狸猫猫钻水道,咱二人调线谁知道”(大同)、“走不是个走来在不是个在,搭下个伙计成了害”(后套),这里表现的两性关系,与“走西口”现象的盛行和当地的文化、习俗密切相关,是一种很值得研究的社会文化现象。
因地理的、历史的、文化的多种因素,河套地区民众的生活既是富裕的、又是悲苦的,尤其是“走西口”的历史现实(如“打光棍的哥哥”等),给这里的豪放激越的歌谣,增添了几分有别于其他地方民歌的特色。从以上所举不同内容和类型的情歌中,可以感受到劳动人民中间纯洁、健康的爱情观和审美情趣,以及朴素的道德观念和对封建礼教的轻视和反抗。
除了内容丰富之外,从《北方民歌集》中作品还可以看出民间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选用离自己生活最近的素材,毫不遮掩的感情抒发,很少修饰的表达方式,精心提炼的民间语言,以及起兴、比喻、比拟、谐音、双关、重复等表现手法,形成自然朴实、直抒胸臆、真切形象、生动有趣、合辙押韵的风格,读起来朗朗上口、引人入胜、回味无穷,因此,广泛流传,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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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间文化论坛》2012年第6期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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