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风俗,那更是对儿歌的整体理解至关重要的了,其实,上文踢燕钱之类的名物解释,又何尝不是在作风俗注解呢?再比如第32首《渴杀鸪》:
渴杀鸪,渴杀鸪。
挂挂红灯,挂挂红灯。”
《越谚》将之置于“翻译禽音之谚”下,歌内在“渴杀鸪”后注曰:“呼雨”,在“挂挂红灯”之后注曰:“求晴”,末注:“鸠”。这里大概意思已经点出,但不够明确,难以让人留下印象。周作人注曰:“斑鸠俗称野鹁鸪,儿童听其鸣声缓急,以占晴雨。急鸣曰渴杀鸪,或云渴杀者鸪,主雨,稍缓则云挂挂红灯,主晴。但有时哀呼,又解作‘天公公落东’,意云老天爷下雨吧。”这便一目了然,无有挂碍了。有些歌,其实是故事里的一段韵语,离开了故事就不好理解,比如第26首《嚗嚗嚗》:
嚗嚗嚗,吾(俉)乃娘个田螺壳,
嗪(【左“提手旁”右“秦”】)嗪(【左“提手旁”右“秦”】)嗪(【左“提手旁”右“秦”】),吾(俉)乃娘个田螺精。
范寅原注:“此侯官人故事。唐李郢《送人之岭南》七律第二联‘谢氏海边逢素女’句用之。是谣谑而寓颂。”[14]这里用的是陶潜《搜神后记》中白水素女的典故,只是范寅这样注来,非博雅君子依然不懂,其实说白了就是田螺姑娘的故事。周作人注释里就非常平易地讲了这个故事梗概:“民间故事:有穷人得白螺,蓄之水缸,后化为女子,与整理家务,后与之结婚,此歌盖指此事。但民间尚有其他故事,歌谣中无有说及,不知何故。”田螺姑娘这样的故事还很常见,有些可能完全是地方传说,如果不知道“本事”,那么对于儿歌作品是毫无感受的,比如第119首《太太庙里》:
太太庙里,
八哥甏里,
媳妇油煎豆腐唶唶叫哩。
这三句话好像都不挨着靠着,周作人一注就明白了:“相传有媳妇乘姑往庙烧香,煎豆腐私下偷吃,恐所养八哥鸟看见告诉,便将鸟藏入瓦甏中,此系学八哥说话。”
周作人注解民俗,是尽量离儿歌很近的,不会扯很远说些微言大义,因为他向来讨厌对儿童进行各种说教。比如第54首《大雷【左“石”右“宫”】 【左“石”右“宫”】响》:
大雷【左“石”右“宫”】 【左“石”右“宫”】响,
背着老娘踏(沓)踏(沓)跄(【上“将”下“疋”】)。
周作人注云:“此儿童闻雷时语,言老人畏雷,负之而走。跄疾走也,踏踏形容奔走之状。”只是生活情景的描摹,没有教谕色彩,而范寅却是要有所引申的,他说:“此孝子故事,教之孝也。”[15]两者用心分明不同。不过周作人总是因为敬佩范寅,对他的这些小毛病,也就回避过去自说自话算了。有时候范寅还会对某歌之缘起做些考证,如第3首《低(呧)叭低(呧)叭》:
低(呧)叭低(呧)叭,新人留带(歹)。
安带(歹)过夜,明朝还唔(俉)乃。
“低叭低叭”是喇叭声, “唔乃”指你或你们。全歌说的是截下新娘过一晚再送还的意思。周作人注云:“《越谚》注云:‘此宋末元初之谣’。案作者意谓民间传说‘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事,元人统治中国,十家设一长,例有‘初夜权’,后经中秋群起暴动,乃取消此制云。”周作人其实对于此歌表示元人具有“初夜权”的见解并不同意,这在其《<初夜权>序言》里有所表达[16],但他在这里也只是“疏不破注”地给予说明,并未揭出自己的判断。但是终究有不可回避的时候,比如第6首《蟢子窠》,原歌较长不录,范寅原解:“此谣有讽刺,故有难解语,疑明季时童谣。然好嫁之风可见。”[17]范寅此地未免推求太甚,周作人忍不住解劝道:“案所云讽刺亦未必确,盖儿歌往往趁韵,且有传讹之处,故不免难解。”其口气依然很和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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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间文化论坛》2012年第6期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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