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年的春节,在立春后六日姗姗来迟。又是一个先立春后过年的年景。民谣说:“年前立春过年暖,过年立春二月寒。”年根下,男人们纷纷到集市上办年货,买回来年画和红纸,围着火炉写春联。女人们忙着推米磨面,准备过年的一应吃食,忙里偷闲,又聚在炕头上剪窗花,寄托心愿,美化居室。
门上贴春联,窗上贴窗花,是我们中国人年节家家户户不能忽略的事情。不光是乡下人的年俗,也是我们这些城里人、知识分子和公职人员的年俗。这不是政府的号召或指令,而是老百姓遵照习俗的行事,更重要的,是一种心灵的祈愿。那些当年死了人、有丧事的人家,即使不能贴红纸写的春联,也要贴紫色纸张的对联。
写春联是男人们的事;剪窗花是女人们的活。陕北的信天游唱得好:“一看窗子二看帘,再看媳妇蛮不蛮。”能不能剪一手好的窗花,是衡量一个女孩儿家和媳妇家是否心灵手巧的标准。其实,不光如是,窗花里也深藏着女人们对世事和人事的诠释呢。
窗花是母亲的艺术,是女性用剪刀剪出来的历史。窗花多用于喜庆的年节,用来装点自家的窗子和炕头。也有剪来来送人的。题材是广泛多样的,而主题却大多集中在一点上——吉祥祈福。即使姐妹们聚在炕头上剪出的那些生肖窗花,乍看起来是那么的模式化,却也无不浸透着她们各自的匠意和心曲。粗心的解读,是无法领略个中消息的。生肖窗花是中国本土的艺术形式,是弥足珍贵的人生艺术。窗花所以在女性中被创造出来并得以流行,缘于中国人是讲究人情味的人种,中国人是最看重血缘关系的民族。人之为人,无不期待着在自己本命年的日子里,能够得到一张属于自己的生肖窗花。毕竟本命年十二年才一遇呀。人的一生能有几个本命年!本命年的观念称为生肖窗花的驱动力。“蛇盘兔”这种原本主要流行于陕、晋、京、豫等北方地区的窗花母题,也许将成为癸巳年更多乡村剪纸艺术家们的首选。
“蛇盘兔”窗花,是一种在有限空间里的图案艺术,把蛇和兔两种性情不同的生肖动物,按照一定的艺术结构聚合在一个画面上。从艺术构图来说,似乎并没有多少可以开掘的。但从宇宙观和文化史来看,其意义则十分深厚。在洪荒时代,原始先民的自主意识还很不发达,尚不能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蛇与人处在同一级别上,属于同类,而且关系十分密切。蛇成为一定的部落、族群(黄帝时代的“十二姓”中或有“蛇族”)等崇拜的祖先和神物,认为蛇与部落、族群之间是有血缘关系,即成为部落、族群、氏族等的图腾。考古发掘出土的汉代以前的文物上的人文始祖伏羲和女娲,其造型就是人首蛇身。至于蛇何时在“五行”观念的关照下,与地支中的“巳”对应起来,成为十二生肖中的“巳蛇”,有研究说,大约在战国或秦汉时期,以南北朝陈·沈炯的《十二属诗》为最早。
民谣说:“蛇盘兔,必定福。”意在向属蛇的和属兔的人的婚姻祝福。山西的民谣说:“蛇盘兔,必定富。”洛阳的民谣说:“贴上蛇盘兔,种下摇钱树。”意义改了,变成了追求富足。这个改变,是不是老百姓的集体意识,不知道。看来,蛇之进入生肖的行列,在其发展过程中,原先所具有的文化含义,已逐渐被人们遗忘,而代之以现实的意义了。如果再溯之以史籍,明代叶盛在其笔记《水东日记》卷二里的《藏地蛇盘兔》一节,记述了燕地之居庸关、昌平一带在选择葬地时有以“蛇盘兔”验之的习俗:“居庸以北,俗择葬地以验蛇盘兔为上,昌平侯杨洪赤城葬母处亦然。意者,地气温暖,二物皆穴焉。偶相值而相持,亦适然耳。昧者至争地盗葬,讦讼连年,惑哉!”说明至少在明代,北地如居庸、昌平者,在选择的葬地时,是以“蛇盘兔”的意象作为吉象的标准的。何以是“蛇盘兔”?其解释是:两物虽然“偶相值而相持”,却“二物皆穴焉”,故又有相宜性和共同性。“蛇盘兔”从风水习俗之进入作为艺术的窗花领域,特别是用来祝福属蛇的和属兔的男女婚配,在现代社会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对于“蛇盘兔”的原始意义,有人阐释说,是两个对立和斗争的部落或族团,经过斗争而妥协、而融合为一个大的部族,成为一个吉祥文化符号。似尚有待严谨的材料和论证,但愿不是无根之论。笔者以往所见的“蛇盘兔”窗花,大抵出自陕、晋、豫等古代中原地区,而现在我们却看到,很多地方都有这一题材的窗花了,甚至南到东南沿海的福建省。鄙意以为,不排除是一些知识分子剪纸家根据“蛇盘兔”的母题和意象而进行的个人创作,并非传统文化的合理传承和延续。
春节走门串户,“一看窗子二看帘子。”您剪的“喜鹊登枝”,我剪的“莲生贵子”,她剪的“抓髻娃娃”,百花齐放,看谁家窗子上的窗花更美!看谁家的闺女、媳妇最心灵手巧!
2012年12月16日
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 2013-2-9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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