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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雅化“”俗化“:乡村文化何处去
1949年后,延安新文艺不仅需要如何进城、同样需要解决如何更普遍地进入乡村。对于新文艺进城中共似乎更为谨慎,由于”单位“的建立,文艺的组织也更为有效。例如为争取小市民,说新书在建国初期在城市是受到重视的,也采取了给说书等旧艺人办培训班等将办法将旧艺人组织进单位。宣传媒体对说书也很重视,除了报刊,广播电台会开设说新书节目,邀请旧艺人录制说新书节目,并发小米报酬,解决生活问题。”演出常常场场满堂,打破了说旧玩意儿售票最高记录(平常售票最高六七成),并在三场演完后,公家还要求他们续演一场,包了他一百多个座位,顾荣甫说:’从我们祖宗说起,就没有听说有人包我们座位的‘。以工人阶级为首的觉悟听众的批评督促,与新词演唱出的实际情形教育,使他们深刻认识到了’脑子不换不行,新词不学吃不开‘的道理“[59]。如果说新文艺在城市工厂取得了对工人的有效组织和动员,在地方农村,新文艺的组织就没有那么有效,各地虽然各县都成立了民教馆,效果似乎不大。1950年,在《文艺报》的座谈会上,来自农村地方曲艺艺人怨声载道,纷纷抱怨当地政府对曲艺的轻视,”文联干部一谈话就是话剧、歌剧,对我们却是轻视的,所以有观众提出有些戏不该演,他们也不管“。在文艺大众化问题上,也一直有着低俗和高雅的辩论。列宁虽然说要给工人阶级看”马戏“,但是更强调要给他们听”交响乐“,毛泽东也表达同样的意思,他认为农村文化不能都是”人、口、刀“和”小放牛“,这里包含着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对文化现代性的焦虑。建国初期毛泽东认为整个社会主义改造的步伐像”小脚女人“一样扭扭捏捏,这个焦虑同样表现在对文化的要求上:新文艺固然需要普及,但最终目的是”提高“。多数精英作家考虑得如果不是莎士比亚化,就是如何写出表现农村变革的类似俄罗斯现实主义大师们”史诗作品“。孟悦在《白毛女的启示》中分析了《白毛女》如何通过言情和”雅化“成功地取得城市市民认同,但”雅“化的《白毛女》能否进村?《白毛女》也曾做过”俗化“努力,不仅京剧演过,秧歌等其他剧种演过,连韩起祥也说过《白毛女》新书,但是似乎都没有能够”经典“化而流传下来。这种”低俗“和”高雅“的矛盾,自延安时代文抗和鲁艺就一直存在,并延续到建国以后。关于演大戏,周恩来也曾当面批评:”延安平剧院十年来搞出个《三打祝家庄》、《逼上梁山》,以此下去再过二十年,也只能搞出三四个,这能演几天?梅兰芳一人就有百十来出戏,“ 因此,他要求延安文艺要从小戏入手搞,不要贪大戏,”好高骛远“[60]。1949年《文艺报》刊登一组讨论秧歌剧的笔谈,讨论如何”提高“秧歌剧。群众来信提出秧歌在城市能否有”出路“和”寿命“的问题。甚至出现了强迫扭秧歌,重演了延安一度出现过的”不来扭秧歌就罚米“的错误做法。老艺人也瞧不起简单化的”解放秧歌“,出于对秧歌在城市演出的不满,各地来信要求提高秧歌,光未然说:”某些秧歌剧给人’千篇一律‘感觉,主要是在内容上反映生活较肤浅,不真实或不正确,有了公式化的毛病“[61]。与此相对,”五·四“以来轻视旧艺人的现象建国以后在”五·四“作家中依然存在,造成艺人和文化管理干部矛盾对立。国家虽然设立了戏改局,各地的文教机关已经开始出现了官僚作风,以至在”三反“期间,1952年中南区的各地的旧艺人都抱怨地方政府瞧不起和不理睬旧艺人,随便训话,处罚旧艺人[62]。53年戏曲汇演后,问题也没有得到彻底解决,直至1964年,老书如《小五义》、《三侠剑》依然在民间流行。与此对照的是,”新书《平原游击队》、《铁道枪声》、《敌后武工队》和《林海雪原》,没人听,听惯了武侠小说,谁听你这个?“,而且即便说新书,艺人新瓶装旧酒,偷梁换柱的现象也仍然存在[63]。这说明新文艺进入乡村的难度被乐观估计,1950年,老舍在《人民文学》上发表《鼓词与新诗》一文,详细比较了鼓词和新诗的差异,试图证明这两个文艺样式根本就是两条道,没有融合的可能[64]。老舍似乎也很绝望,”五·四“文学发展到现在,仍然没有解决这个难题。赵树理的看法更坚定:”’五·四‘以来的小说和新诗一样,在农村中根本没有培活了;旧小说(包括鼓词在内)在历史上虽然统治了农民思想很多年,造成了不少恶果,但在十年战争中,已被炮灰把它的影响冲淡了,现在说来,在这方面也是个了不起的空白“[65]。1958年,赵树理在曲艺观摩大会上直接批评当时的青年作家瞧不起曲艺的”一本书主义“:
在前几年,有的作家和学习写作的青年们,都不大看不起曲艺。他们认为要写一本小说,就能成为作家,钱也拿的多,不久可以做作家协会的会员。名利双收。
讨论赵树理不是本文的主要任务,有一点赵树理说的没错,今天的农村并不存在高雅文化和通俗文化的二元对立,而其实就是一个”空白地带“。在此前提下,他提醒我们,书面文学不能取代”讲故事“。新文艺如果要进村,就必须脱离对现代小说对”书“的迷恋。如果说文化是对生活意义的理解并决定对生活方式的选择,社会主义文化如果要在乡村获得文化领导,就必须思考应该给乡村一个什么样的”现代“文化?从而将改造乡村文化与改变农民的生活方式结合起来。这一点发生在四十年代延安的说书改造运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经验。左翼文化通过对说书人的改造,通过对娱乐的再政治化,成功地将”故事“从现代文学中释放出来,通过对集体世界的想象、对乡村公共生活的关注和对人民主体的塑造,将个人的内心世界重新敞开。而植根于民间土壤中的说书等表演艺术也为我们在全球化的今天,反省印刷资本主义提供了可能,《刘巧团圆》不免幼稚,然而活泼,不免粗糙,然而生动。充满了新文艺的朝气和光晕。也正如本雅明所言,对讲故事的重视,也正是为了警惕现代印刷资本主义给我们带来的经验的贫乏。在左翼文化和民间文学的相遇中,可以说,左翼文化提升了民间文学的品格,发生在1944年新说书运动,为我们今天处理”现代“文化和”民间“文化关系,提供了一种实践样式。今天我们寻访当年那些”讲故事的人“,意不在回到”前现代“,而是要努力跳出新旧格局,打破对于”雅“的”俗“或对立或等级的理解,并”开放我们的文学观念“。探讨叙事和经验分享的可能,为重新塑造中国社会主义的农村文化提供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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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在线-《制造国民》2012年06月17日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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