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在《中国古代民间故事长编》终于要正式出版与读者见面的时候,回想其间经历的漫长过程,不觉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往事。
我今年正好七十虚岁,而这个课题的酝酿,则是在我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1985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由我选译的“中国历代笔记小说选译丛书”《搜神记》。同年,我的恩师刘耀林先生与我合作的《中国古代民间故事选》也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1987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又出版了由我选译的《搜神后记》。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有意识地去注意搜集古代典籍中的民间故事材料了。
我与民间文学结缘,首先要感谢刘耀林先生。那时候我在海盐县文化馆工作,负责群众文艺创作的辅导。刘先生当时是《浙江日报》副刊的编辑组长,他到海盐来组稿,就认识了我。当时我向《浙江日报》推荐过不少海盐县业余作者的文艺作品,在这些作品的修改过程中往往投入了我极大的热情,这些作品后来大多发表了。就这样,我们成了忘年交。由于当时工作的需要,我的兴趣不得不十分广泛,无论小说、散文、诗歌、戏曲、曲艺、歌舞,都得硬着头皮去涉足一番。后来,刘耀林先生十分热情地向我介绍民间文学,并建议我把注意力转移到民间文学领域中来。于是1979年4月我加入了新成立的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浙江分会,从此与民间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十分有幸地认识了国内民间文学界的许多前辈学者和同行,得到了他们的教诲和帮助,而这中间我首先要提到的,仍然是恩师刘耀林先生。
刘先生不仅把我领进了民间文学这个圈子,还经常关心我在民间文学事业中的作为。由于他古典文学的根基颇深,所以曾多次在闲谈中与我说到古籍中的民间故事材料。可以说,我之所以特别偏爱中国古代民间故事这个课题,与刘先生的引领是分不开的。
十分可惜的是,刘耀林先生英年早逝,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从此,我在中国古代民间故事这个课题里的耕耘,就缺少了一位良师益友,常有孤掌难鸣的感慨。
从古籍中钩沉古代民间故事的文本材料,作一番系统梳理,为下一步深入研究作准备,我的这样一个想法大约在20世纪80年代就已经萌生,当时是得到了刘耀林先生赞许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与我合作,从古籍中挑选出一批比较优秀的民间故事作品,译成白话文,结集出版,试图引起学界的注意,这就是前面提到的《中国古代民间故事选》。当时我们两人的地位其实颇有些悬殊,他能与我合作,对于后学且又在基层工作的我来说,是怎样一种鼓励,可以想见。从这时候开始,我就在默默地做着准备,不断扩大阅读范围,去接触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重的古籍。当时我还在海盐县文化馆工作,要经常下乡,工作任务很重,我的工作性质与阅读古籍似乎毫不相干,我只能见缝插针去做这件事。一边阅读古籍,一边抄录其中被我认定为古代民间故事的那些文本材料,为以后的工作做准备。这件事一做就做了二十多年,许多业余时间都泡在这里面了。1992年,我调到杭州师范学院(后改为杭州师范大学),工作条件好了许多,就开始边阅读古籍,边抄录原文,边撰写札记附录一类的文字,对其中一些重要的民间传说故事作源流、变异的考辨,渐渐地搭起了《长编》的框架来。
人们常常用“汗牛充栋”这句成语来形容古籍的浩瀚,就一个人而言,这一辈子能读到多少古籍,是谁也不敢夸口的。更不要说还要对读到的古籍作必要的甄别和辨析。认定它们是不是古代民间故事材料,认定它与哪些古籍材料是属于同一故事类型的,那就会更加吃力了。尤其是刘先生去世以后,我基本上是一个人在孤军作战。在这期间,我始终坚持着这个课题,一直舍不得放弃。不过平心而论,对于这个课题的最终结果是怎样一种局面,自己的心里是没有底的。我曾经和民间文学界的朋友们反复讨论过,许多人都觉得这件事挺难做成功。一方面是中国古籍实在太浩瀚了,无法穷尽;另一方面则是一旦把如此之多的资料汇集起来,又有个出版的可能性问题。材料搜集得越多,越难付诸出版。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要想做成功这件事真是有些自不量力。也有人建议我组织一个团队来攻关,我又怕将来无法出版,不好向这么多人交代。尽管如此,这时候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件事,实在有些欲罢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仍然想为之,最终还是一个人默默地做下去了。
我曾经有过一个想法,哪怕这个《长编》始终无法公开出版,我一个人慢慢地做,积少成多,从微至著,总是可以的。那么,做来有什么用呢?我想,至少它可以成为我的“私人资料库”,供我自己使用,可以提供许多方便。我确实也一直在充分地利用着这样一个“私人资料库”。这些年来,我在民间文学领域里陆续发表的一大批学术论文,就非常得益于这个资料库的支撑。2008年,我的学术专著《浙江民间故事史》出版,也得益于这个资料库的支撑。这也是同行们都可以感觉得到的。1998年,我还将这个资料库里的一部分好故事译成白话文,共六十多万字,结集为《东方夜谭》上、中、下三册,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作为青少年朋友的课外读物,也让它多少发挥些作用。当时我就在想,即使这个《长编》最终也还是无法公开出版,我这么做也值得了。所以说,即使不出版,我也不后悔。
后来,机会终于降临到我的头上。感谢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在2006年将《中国古代民间故事长编》批准为后期资助项目,并于2007年顺利结题。感谢浙江大学出版社接受了《长编》的出版。又经过了旷日持久的反复校对,现在这部《长编》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惨淡经营,今天终于能够与大家见面了,我的心情激动的程度,是可以想见的。至于这部书为什么要拖这么长时间,其中的原因也就不需要我解释了。至少我觉得,把这样一个“私人资料库”向社会公开,让别人也能利用它,以减少查阅古籍所带来的诸多麻烦,我就很欣慰了。
倒是在即将出版的今天,我反而有些不自信起来。毕竟这是个大题目,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能胜任吗?管窥蠡测,挂一漏万,常被人当作客套话,我却深深感受到它们的真实分量。家乡有句谚语:“初学三年,天下去得;再学三年,寸步难行。”我是常常要挂在嘴边的。现在年纪一天天大起来,这种感觉也一天天强烈起来。这个《长编》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许多缺憾,我比别人更清楚。如果条件许可,我倒真是希望能邀集一大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再来做一做这个课题,把今天的缺憾尽可能地弥补掉。当然,“穷尽”这句话是永远也不敢说的。或者是有年轻学者能接过这个接力棒,把它做得更好一些,我也很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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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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