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文从历史、性别、社会的视野考察山歌传承的文化生态,南方少数民族与客家人共同营造的“好歌”习俗传统、客家妇女在客家社会中独特的性别身份、以及客家山歌在客家地方社会的社会声誉等,构成了客家山歌传承的独特的文化生态。
如何全面认识、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更好地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人们开始认识到必须将非物质文化遗产置于其生存的文化生态之中。按照一般的理解,“文化生态”一词似乎是包罗万象的,但凡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有关的文化因素都构成非物质文化遗产生存的文化生态。把“文化生态”理念引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调查、保护过程,其实是强调一种文化整体观念。在人类学领域,现代人类学奠基者马林诺夫斯基的《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就是将“库拉”作为一个科学的整体论方法的研究对象,他所说的科学就是要把事实加以分析、归类,以便把事实置于一个有机的整体内,整合进一个可以把现实的方方面面条理化的系统[1]。在《文化论》中,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文化是包括一套工具及一套风俗——人体的或者心灵的习惯,它们都直接地或间接地满足人类的需要。一切文化要素一定都是在活动着,发生作用,而且是有效的,文化的意义就在要素间的关系中,因此,“功能”是人类学的主要概念[2]。马氏的文化功能论,开创了人类学以整体观念为规范的民族志时代,但他的文化功能论也有缺点,就是注重文化各要素之间现实的功能整合,而基本不考虑文化各要素之间的历史联系,缺乏历史的视野。
非物质文化遗产之所以濒危,是因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赖于生存的文化生态发生了变化,构成非物质文化遗产生存的传统生态要素或消失,或在现实生活中不再具有重要意义。因此,要全面理解、认识非物质文化遗产,需要从历史变迁以及文化功能的视野把握文化生态的各个要素。本文试图以梅州客家山歌为个案,探讨传统时期梅州客家山歌传承的文化生态。在具体的研究中,将围绕梅州客家山歌传承的文化生态的核心要素进行探讨。本文将客家山歌的传承置于由历史、性别、社会等不同因素构成的文化生态中进行考察,以期对客家山歌传承的文化生态有一个初步的把握,从而更好地认识、理解梅州客家山歌的社会历史价值及其文化独特性。
一、土著与客家
先看两则民间传说。一则清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记载了两广地区歌仙“刘三妹”传说:“新兴女子有刘三妹者,相传为始造歌之人。生唐中宗年间,年十二,淹通经史,善为歌。千里内闻歌名而来者,或一日,或二三日,卒不能酬和而去。三妹解音律,游戏得道。尝往来两粤溪峒间,诸蛮种类最繁,所过之处,咸解其言语。遇某种人,即依某种声音作歌。与之唱和,某种人奉之为式。尝与白鹤乡一少年登山而歌,粤民及瑶、僮诸种人围而观之。男女数十百层,咸以为仙,七日夜歌声不绝,俱化为石。土人因祀之于阳春锦石岩。岩高三十丈许,林木丛蔚,老樟千章蔽其半,岩石有石磴,苔花绣蚀若鸟迹书,一石状如曲几,可容卧一人,黑润有光,三妹之遗迹也。月夕辄闻笙鹤之音。岁丰熟,则仿佛有人登岩顶而歌。三妹今称歌仙。凡作歌者,毋论齐民与俍、瑶、僮人、山子等类,歌成,必先供一本祝者藏之,求歌者就而录焉,不得携出,渐积遂至数箧,兵后,今荡然矣。”[3]另一则是在梅州地区流传的刘三妹传说。相传远在唐代,在梅县的松口地方,有个著名歌手叫刘三妹,善于随口编歌,天生一副好歌喉,歌名传遍了周边,四方歌手找她对歌。有一天,刘三妹同一群女伴正在梅江河边洗衣服,看见从上游漂来一只船。船上站着一个秀才,对河边洗衣服的妇女喊道:“各位大姐,请问刘三妹住在哪里?”三妹一听,抢先反问:“先生,你找刘三妹做什么?”秀才答道:“找她对歌,我就不信对不赢她!”三妹又问:“那你有多少山歌,敢同她对驳?”秀才手指船舱唱道:“讲唱山歌我就多,船上载来七八箩,拿出一箩同你唱,唱到明年割番禾。”三妹随口唱出:“河唇洗衫刘三妹,借问先生哪里来?自古山歌从口出,哪有山歌船载来?”“从”与“松”客家话同音,三妹借谐音双关嘲讽秀才,秀才翻了半天歌书,也答不上半句,自知不是三妹对手,只好掉转船头[4]。
两广地区广泛流传的歌仙刘三妹传说,将刘三妹尊为唱歌风俗的发明人和创造者。但是钟敬文却认为,刘三妹是岭南一带歌墟风俗的女儿,而不是唱歌风俗的始祖。歌墟风俗历史悠久,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必将产生许多杰出的民间诗人、歌手,彼等之诗才、歌艺及种种逸事,因而在民间流传[5]。可以这样说,大量如刘三妹之歌才、诗才的女歌手,造就了刘三妹这样的歌仙。
从屈大均到梅县松口两个不同版本的刘三妹传说可以看出其中流变的轨迹。屈氏的刘三妹传说中,刘三妹往来于两粤溪峒之间,与诸蛮对歌酬唱,最后化身为石,成为歌仙,具有浓郁的南方少数民族文化生态气息;梅县松口的刘三妹传说则是在河唇洗衫的刘三妹与饱读诗书的秀才对歌,成为一个完全客家化的民间传说。这两则传说的背后实际上暗含了客家与南方少数民族之间文化交融的历史记忆。
关于客家的来源,经过多年的田野调查与研究,学术界形成基本一致的看法,将客家看作是一个文化概念,而不是一个种族概念。客家不是简单而纯粹意义上的中原汉族,而是长期以来中原南迁汉族与南方少数民族在种族、文化上相互交融而形成的独特民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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